——白嬰,上課了。
——嗯,馬上。
——白嬰,別睡在桌子上。
——我累了嘛……
——白嬰,回家了。
「我在。」
那聲音略有一些氣虛般的模糊,安銘卻似墮入冰窟後又重新泡入溫水中一般,按上房門的銅鎖,銅鎖立刻發出不支聲。
「你沒事嗎?」
「我沒事,你別進來。」
這對話很怪異,兩個人都處於一種不正常的狀態,卻莫名其妙地營造出一股彷彿很正常的氛圍。
安銘把手指貼在門上,隱約能感覺到厚重的木門後傳來的高溫。
那是一種沸騰的血液不斷蒸發成某張猙獰面容的預感。
而對方並不是想拒絕他開啟這扇門,而是拒絕他跨過這條界限,走到她現在應處於的範圍。
白嬰的呼吸聲很重,相對沉默了片刻,無聲地笑著說道:「我剛剛……還在想,你可能會追過來,你就真的來了。」
「你不想見我。」
「是不太想見你,我現在可醜了……」微弱的氣音徐徐散出,白嬰那邊輕聲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已經沒有退路了,留在這邊,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哈我在說什麼呀,好像總是對你這麼嚴苛。」
安銘的額頭抵在門上,低聲道:「為什麼一定要走?」
「……我是個接受不了失敗的人。」白嬰的聲音慢慢低下來,時慢時快地說道:「我有個弟弟……叫小舟,他身體很弱,看上去很呆,就像我最初見到你的印象一樣。他內向,不喜歡說話,總是跟在我身後,那時候儘管爸媽對我苛刻了點,但想到有個弟弟需要我保護,我就覺得生活一切都很好。」
「直到他上學後,被一些紈絝子弟欺負,後半輩子變成了植物人,我想去報復回來……當然,生活是生活,戲說是戲說,我失敗了。」
「第一次失敗後,我像是戲臺上的傻瓜一樣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沒有偶然路過的白馬王子,也沒有撐著傘靠近的好心奶奶。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就這樣過了一夜……那是我體味過的,最痛苦的失敗。」
「好在我沒放棄,為了報復回去,我第一次嘗試玩命……有時候人的求生意志是很強的,所以最後我贏了,那個人落到了和我小舟一樣的境地。」
「那時候意外地,並不止是報復回來的快感,我覺得我本性上就是那種缺乏寬容的人……就像我殺過的那些人一樣,晚上做夢的時候,我怕他們之中會出現你的臉。」
顫抖的音節隨著模糊的氣聲穿過門板的縫隙——
「……我不怕。」
「可我怕。人是會變的……我已經很久都不敢照鏡子了,再有一會兒,我就不能像現在一樣推心置腹地和你說話了。」
「為什麼?」
「因為我,我要回家了。」
心臟被凝滯的空氣攥得生疼,木門後傳來的溫度再高,也無法融入安銘的面板半點。
就像是一條掉進雪地裡的蛇,茫然地掙扎,卻不敵冬眠的籠罩。
「不能……留下來嗎?」
哀求。
白嬰不忍去聽,單手遮住半張爬滿了九嬰紋的臉,焰色的眼睛從指縫裡看著螢幕上機械的倒計時,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魔盒會徹底封閉,潘多拉會成為人類世界的一顆流星,就此兩不相干,再也沒有紛爭,再也沒有戰亂……只犧牲她一個。
——就這樣吧,這個結局很好。
安銘靜靜地在門外僵坐了許久,聽見門內傳來的最後一句話時,淚水無聲落下。
「安銘,你看,太陽都落山了……快回家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