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睡覺還有一段時間,在幽暗的天穹下,塔吊依舊轉動著鋼鐵長臂,默默地工作著,一顆掛在高空的大燈泡把工地的一半照得如同白晝,還有好些工人在樓上或樓下忙碌著。
志高想趁著這空檔,去看看工地外面繁華的世界,但又怕這裡道路縱橫交錯,錯綜複雜,找不到回來的路,另外,城市畢竟不是農村,萬一碰到綹娃子咋辦?只好放棄,那就等根寶回來再說吧。
然而,他又不願回地下室的宿舍,因為那地方又臭又潮溼,蚊子還多。但也有不怕蚊子的人,他們已經躺下睡覺了,聽說半夜三點就得起床幹活。
志高就坐在工地的西側的一堆木料上,看著不遠處高樓上的萬家燈火,想著城裡人此刻正在乾淨舒適的房間裡看電視或看書,生活是那麼愜意,同樣是人,差別咋就這麼大呢?他於是懷念學生時代了……
夜色越來越深沉,陣陣涼風吹來,還夾雜著水泥的味道。志高情緒有點低落,正望著著萬家燈火感嘆人生,不遠處,一個與他同樣當小工的背有點駝的老頭過來說,小夥子趕緊回去睡覺吧,明天還上工呢,天長夜短了,早點睡嘛。
“老師傅,你在這裡幹了多久啦?”志高終於遇到一個可以聊天的人。
“你說啥?”老漢有點耳背,沒聽見。
“你……來多長時間了?幹活——”
老頭從迷彩服口袋裡摸出一支歪歪扭扭的紙菸,咬在嘴角,但是沒有打火機,向志高借,志高遺憾地說他不抽菸,因此,沒有打火機。
“將將地想買個打火機呢……跟廚師說了個話有忘啦,”老漢繼續在上下口袋摸索著,接著說:“幹了多久?我都幹了兩年啦,剛來的時候主體還沒起來,樓才蓋了一半,那會兒工資也不拖欠……唉!現在發工資不利索麼,”老頭佈滿皺紋的臉上顯出一絲失意。
志高跑到廚房給老頭借了個打火機把煙點著,說:“我沒在工地幹過活……麻煩你今後多多指點,”
“你說啥?”
“我說,你多指點指點,以後…”他又大聲重複了一遍。
“唉!力氣活,有啥可指點的,現在年輕人一個比一個聰明,這活沒啥技術含量,能吃苦長眼色就行,”老頭滿足地吸了一口煙,淡然一笑,他接著又吸了一口,壓低聲音:“要千萬注意安全哩,前兩天把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從五號樓四樓掉下去了……”
“啊?”志高大吃一驚。
“人摔壞了,事情還沒解決哩,一條人命才賠十萬,太少了……家屬不答應,”
“啊……你說是五號樓?那……”志高還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停了停,老頭說:“你知道就行了,甭給別人說,老闆不讓說,這是個嚴重的事情,誰說出去,開除誰,”
“那是咋掉下去的?”志高忍不住又問。
“聽說是把架板踩空了,架板……”老頭壓低聲音說。
老頭抽完煙,嘴巴張得大大的打了個哈欠,一時老淚縱橫:“睡覺睡覺,記著,挑頭板子不要踩。”然後駝著背一步一挨地朝地下室走去。
工地外面的萬家燈火,滅掉了大概三分之二,夜,又黑又有點熱。
地下室門嵌吊著一隻刺眼的碘鎢燈,招引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飛蟲,組成一個瘋狂而熱鬧的世界。
即便是很累,志高第一次睡在這大通鋪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旁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和磨牙放屁的聲音,還有讓人討厭的蚊子在耳邊“嗡嗡”地叫,似乎故意騷擾你,無論你怎樣用衣服揮打,不一會兒又來了。
這將是一個難熬的夜晚呀!
志高坐了起來,拿出被單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只留兩個鼻孔出氣,然後躺下,睡了陣,覺得潮熱地渾身不自在,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