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
蒼家二進大宅院內。
蒼雪於灶屋忙碌著準備晚膳,小屁孩孤身一人,與旺財、來福兩條大狗大戰三百回合。
老王頭坐在石碾子上,咕嘟咕嘟將白瓷碗中的清冽井水一飲而盡。
“咱村的井水就是甘冽清甜。”
放下大白碗,抹了一把嘴,老王頭點燃旱菸杆,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灶屋中,灰撲撲的女孩宛若在塵土裡洗了一個澡,赤著腳丫子,踩著小板凳,左手熟練打著雞蛋,右手拿筷子將蛋清與蛋黃打散。
隨即往碗裡撒一些細鹽,再添上溫水。
最後將碗放進蒸汽騰騰的蒸屜內。
樹蔭下,小屁孩與兩條大狗,一雙小手與四隻爪子,瘋狂打著王八拳。
雞蛋羹的香氣,稚嫩的清脆笑聲。
晚霞光潑灑在身上,老王頭眯著眼,格外安詳。
……
當烈陽徹底沉入地平線。
老王頭扶著石碾子艱難起身,摸來柺杖,步履維艱往蒼家後院走去。
“嘎吱~”
推開正屋旁的耳房門。
映入老王頭眼簾的,是蒼家列祖列宗,還有戲曲界的祖師爺玄宗皇。
滄桑目光從上往下,掃過小山般的牌位。
老王頭撐著柺杖,慢慢跪了下去。
“後輩王浩陽,請罪蒼家列祖列宗。”
“伏靈二年,魏國大旱,村頭那口養育十幾代村民的老井榦涸。”
“長留數百畝粟米苗再無水澆灌,頃刻便會旱絕。”
“列位先人,我實在不忍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餓殍遍野。”
“我由衷期望,十年後的長留村,每當入夜後,家家戶戶仍舊燈火長明。”
“我由衷期望,十年後的長留村,依舊青山綠水,孩子們能漫山遍野瘋跑。”
“地裡的粟米苗,長得比人還高。翠河裡的魚蝦,多得溢位水缸。”
“犧牲一個蒼家孩子,換得將來一線生機。”
老王頭扔掉柺杖,聲音滄桑道:“蒼家列祖列宗,人面獸心之後輩王浩陽,給你們磕頭了。”
“村民們是無辜的,一切罪孽,由我一人來扛。”
“跑死的馬,累死的牛,下輩子不論投胎成什麼,即使永墮十八層地獄,後輩也無悔。”
老王頭連磕三頭後,挪動膝蓋,面朝蒼家灶屋的方向。
“丫頭,如若老天爺成全,老朽願做你九世奴婢。”
“罵也好,打也好。扒皮抽筋也好,千刀萬剮也好。”
“丫頭,爺爺給你磕頭了。”
“這一頭,你承得起。”
鑲進皺紋裡的黃土,與蒼家祠堂磚地上的土,緊緊接觸。
……
當老王頭走出蒼家祠堂。
恰好看見女孩從蒼傢俬井裡打上兩桶水來。
老王頭詢問道:“丫頭,天都黑了,還去灌苗嗎?”
女孩搖搖頭,“王爺爺,這兩桶水,我要挑去您家。”
“我家?!”
看著女孩小臉上的淺淺笑意,老王頭神情複雜。
將女孩綁了,只取蒼家水而不傷及性命。
老王頭不是沒想過。
但女孩性格太過剛烈,誓死也要守護蒼家,那怕是蒼家的一草一木。
一老一小出了蒼家院門。
挑著水的女孩在前,走走停停,不時回頭看看老王頭有沒有跟上。
老王頭看著被兩隻木桶壓彎脊樑的小丫頭,內心極為糾結。
彷彿兩匹馬拉著自己兩條胳膊。
一匹馬喚作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