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靈三年,仲冬。
十一月十七,魏國涼州邊境線,龍城。
旭日東昇之際,伴隨悠長嘎吱聲,龍城北城門開了一線。
身著紫金道袍的魏國國師洛星河,負著雙手,向遠方野望平原走去。
遼闊平原涇渭分明。
一半赤地,一半雪地。
魏國這邊,陽光明媚。素國那邊,狂風暴雪。
彷彿美人面龐,半面枯,半面榮。
涇渭線上,佇立著一位身著白衣,手持摺扇的青年。
眉若遠山,眸似燦星。
冰肌玉骨間,比之女人還要美上幾分。
正是素國國師嚴世松。
嚴世松身後放著一張矮桌,桌上擱著一罈酒,還有兩個白瓷碗。
“三月不見,師兄安好否?”
嚴世松笑意盈盈,衝洛星河拱了拱手。
“關你屁事~”
洛星河沒好氣道。
“一顆道心惹盡塵埃,怪不得師兄老的這麼快。”
“請。”
魏素兩國國師,亦是師兄弟的二人於案桌盤膝對坐。
嚴世松扯開紅布倒酒,洛星河則伸出枯瘦手掌,輕輕抓起一把雪。
“我魏國百姓,已經三年未見過雪了。”
將雪放進白瓷碗內。
潔白的雪迅速消融於酒。
洛星河端起酒碗一口乾光。
“好清冽!”
咂了咂嘴,洛星河抽出插在腰間的旱菸杆,點燃後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師弟,我已經等了三個月,如果招搖山仙人仍然遲遲不來,待明年開春,師兄想將龍城南北城門大開,讓我魏國北方六州百姓,進入你素國。”
洛星河補充道:“不是避難,而是成為你素國百姓。”
嚴世松蹙眉道:“將自家韭菜偷割予敵國,魏國將再無你容身之地。”
“你會被魏國士族戳著脊樑骨咒罵,會如一條喪家之犬,被魏國國君攆走。”
“最重要的一點,名聲壞了,這座天下再無你施展抱負的平臺,仙罡百國避你如避瘟疫。”
“千夫所指,無病而死。師兄,三思啊。”
洛星河抓起一把雪塞進嘴裡,“我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你素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而我魏國山河破碎,餓殍遍野。”
“師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你碗裡的水放了糖,師兄碗裡的放了砒霜。”
“你不知道砒霜什麼味,師兄卻知道糖很甜。”
寒風吹亂滿頭銀髮,老道眸光滄桑道:“師弟,你根本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慘劇。”
“逃荒災民形成的人龍,比橫貫夜空的銀河還要長。”
“他們扒光沿途每一棵樹的樹皮,煮掉每一根能食用的草。”
“我曾親眼見過被開膛破肚的災民,胃裡、腸子裡,裝滿了觀音土。”
“我曾親眼見過人捧人頭,啃食吸吮。”
洛星河輕語道:“總歸有人要活下去。”
“名聲臭了也就臭了。”
“我一個人能換得數十萬,乃至數百萬條性命。”
洛星河咧嘴一笑,“血賺!”
看著老道灑脫笑意,嚴世松神情不由一怔。
恍惚間,像是看到了當年剛出風雪廟,那位長身玉立,意氣風發,誓要為萬世開太平的少年郎。
少年老了,可理想歷經風霜雪雨,依然年輕如新。
“師兄,我答應你。”
嚴世松倒滿酒,師兄二人舉起瓷碗,俱是一飲而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