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琮看著她,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眼前的人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六歲的女孩兒,扎著兩個羊角辮子,坐在樓梯口,大口大口地啃包子。
江凌突然覺得不對。
看這人眼眶發紅,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不會是後悔了吧?
她連忙把右腿抬上來,將褲腿擼到膝蓋以上。
右腿膝蓋下方,有一處月牙形的傷疤。
“傅總,我這個傷疤也挺好看的,你要是覺得貴,我把這個傷疤也給你,就當買一送一了。”
傅琮看著那傷疤,雙眼一眨不眨,喃喃道:“這個傷疤,是你六歲那年,吃火腿腸的時候被一隻狗追著跑,跑得太急摔了一跤,膝蓋磕在石頭上,留下的。”
“……”江凌驚訝地瞪大了眼。
“那隻狗還是我幫你趕跑的啊,小鈴鐺。”
傅琮說著,目光緩緩移到她臉上。
“……那時你不僅磕破了膝蓋,還磕掉了一顆乳牙。你以為牙掉了就再也長不出了,拿著那顆牙,哭了很久很久。我問你疼嗎?你說,不疼,但是牙沒了,不能吃東西怎麼辦?”
江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似是在努力看清眼前人的臉。
“小白哥哥?”
在她腦中,也在迅速地翻找記憶。
找記憶裡那個瘦削又漂亮的少年。
可惜她那時年紀太小,少年的眉眼五官其實已經記不太清了。
傅琮臉上的笑容漸漸盪漾開來。
“你還記得我啊,小鈴鐺。”
她居然還記得自己,這讓他十分驚喜。
傅琮的記憶裡,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只有她。
而小鈴鐺的記憶裡,那時遇到的,或許有成百上千的人,能從這成百上千裡,記起一個“小白哥哥”,已是萬幸。
小鈴鐺與他不同。
他自小便沒什麼朋友和玩伴,直到搬到富華園小區,小鈴鐺以一種侵略者的姿態硬生生地闖入他的生活。
她從不會察言觀色,分辨不出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氣息,也毫不理會他冷淡的臉色。
每當他在自己的周圍開啟一個孤獨結界,小鈴鐺總能帶著驚人的破壞力,把他的孤獨消滅得乾乾淨淨。
她和他是不同的。
他就像一扇關著的門,沒有人能走得進去。
而她卻像一個黑洞,總能把什麼人,什麼東西,吸進去。
有時候他和她一起從小區裡走到小區外,看著她一路接受著別人的投餵。
剛買菜回來的阿姨從菜籃子裡摸出兩顆荸薺,小賣部的奶奶給她一根棒棒糖,水果攤的爺爺塞給她一根香蕉……
他不相信她運氣總是這麼好,總能遇到好人。
她應該知道世間的險惡。
有一天,他帶著小鈴鐺出去,到了大街上,自己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悄悄隱沒在人群裡。
他在隱蔽處,看著她四處張望,尋找,喊他的名字。
看她被陌生人帶走,交到派出所裡。
他等著看她害怕狼狽的樣子,卻等來了一句“小白哥哥,派出所裡的紅燒豬蹄真好吃,下次我們一起去吃吧”。
“你真的是小白哥哥?”江凌又確認了一遍。
傅琮笑著點點頭。
“我是。”
“唔,小白哥哥,你會笑了呀,可喜可賀。”江凌嚼著蜜餞,說。
傅琮笑容一僵。
原來,少年的自己,沒有笑過。
江凌並沒有表現出久別重逢的激動。
她向來都是淡淡地。
遇見的人很多,重逢的人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