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去過一個地方,那裡的冬天總是很冷。 我到那裡的時候便是冬天了,雪斷斷續續地下。陳雪還不願意融化,新雪就覆了上去,它們層層壘在一起,淹沒了一切不屬於這個季節的聲音。 在一片皚皚的白色之中,佇立著一座小小的木屋。木屋的背後就是茫茫樹林,沒有一片葉子,只有高聳尖利的黑色樹幹如巨大的刺,它們很高很高,不知高出小屋幾倍來,讓它看上去顯得更加渺小。黑色的樹尖直指天際,天上只有雪一樣白的雲在緩慢地移動,天空本身也是白色,和雲的界限只有那些模糊的輪廓而已。連同這死氣沉沉的樹林,和這簡單樸素的屋子,眼前的光景就像是拿黑筆在白紙上潦草地作畫一樣。 周遭有些白森森的動物骨頭,不知是從屋裡丟擲去的還是豺狼吃剩下來的,它們七零八落,但都乾乾淨淨,看不出一點紅色,大部分被埋在雪裡。我走進畫裡,靠近這座用線條勾勒的屋子。這屋子算不上破敗,但看上去很舊。屋子很多地方都漏風,上面的積雪隨時會將它壓垮似的。煙囪裡冒出嫋嫋的白煙,薄不可見。屋裡傳來鳥鳴聲,但怎麼可能呢?門沒有上鎖,我走進去看,發現只是快燒開的水壺發出陣陣嘶鳴。 屋裡的陳設很簡單:一套老舊的桌椅,一張褥子很薄的床,一個大大的櫃子,簡單的爐子、灶臺。灶臺邊是個開裂的木樁菜板,上面整齊地放著一條擀麵杖、一柄尖刀、和兩副碗筷。最角落直接堆著乾燥的柴火。屋內沒有其他牆壁做隔檔,所有的東西都塞在這二十見方的方方正正的四邊形裡。有個女人在爐邊等水燒開,看到我進來,只是抬起頭淡淡地看了一眼。我從她的臉上只看到麻木,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她是個很年輕的女人,即使不用打扮也看得出她的美貌。在這樣的凜冬裡,她穿著三層衣物,每一層都單薄得過分,像她本身一樣輕飄飄的。第一層是棉麻的貼身衣物,有些髒,大概是很少換洗的——說不準也沒東西可換。第二層便是外衣,而第三層只是披掛著一條毯子,興許是羊毛的,它看上去最保暖。 女人並不因為我的到來而驚訝。她將燒好的水倒進碗中,只一碗,推到我面前。隨後,她又將熱水慢慢倒進床邊的一個木盆,盆裡已經有一小半的水。既然沒有冒熱氣,應該是冷水了。這位姑娘挽起兩邊袖子,一手提著壺往盆裡倒,另一隻手在裡面擺弄,試著溫度。她裸露的手臂有一些傷痕,說不清都是哪兒來的,可能有荊棘的劃傷或碳火的燙傷。若這裡只有她一個人生活,那一定是自己不小心弄的了。她的四肢都蒼白而纖細,終日不見陽光似的,將她拉出去站在雪地上,說不準就和雪景融為一體了。 試好了溫度,她從沒疊的被褥里拉出一條手臂,用浸溼的帕子擦拭起來。原來床上還躺著一個人,看上去不能自己行動。那隻手也很蒼白,比姑娘還白,甚至可以說白得發灰。但從面板的狀況來看,沒有皺紋也沒有斑痕,恐怕也是個年輕人。我沒有喝水,只是走到邊上去,看著女人小心地替那人潔身。 “他生病了,”不等我問,她主動開口說,“病得很重。” “是什麼樣的病?” 於是我便問她,她沒有看向我,手上繼續忙著。她將一條手臂擦好後,掀開被子,將那人拉著坐了起來,擦另一隻手。我看到那是一個同樣年輕的男性。他頭髮中長,很柔順,應該是每天都有人替他打理,也可能因為他躺在床上不會亂動的緣故。他的臉龐看上去不髒,但姑娘還是替他擦洗乾淨。他緊閉著眼,睫毛濃密纖長,稱得上是位美男子。 “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的病。” 她只是這樣說。 我不再打攪她,回到桌邊,喝了幾口水。在這個天氣,即使是門窗緊閉的屋裡,熱水也涼得很快。我就這樣一直等著,直到她忙完全部的工作。所幸那位男子的身體稱不上健壯,可能與生病在床有關,也可能生來就是這般纖瘦,女子擦起身來才不那麼費力。我並不是總在看他們,那樣會顯得很不禮貌,於是我的視線在屋內遊走著。這裡實在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