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方立輝微不可察地變了神色,他望向方紫嵐,卻見她不聲不響,好似一尊人偶。
難道她早就知道了?方立輝愣了愣,隨即心中瞭然,若是借了千金坊甄氏這層身份,她知道寺廟行事不端,也不奇怪。
只是,當初李晟軒即位,便有了緣大師從旁相助,故而他登基之後,恩寵不斷,使佛法盛行近乎巔峰。然輝煌之下必會有陰影,只要藏得住,便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
可如今,與京西百葉寺齊名的江南鍾靈寺,曝出了醜聞,那世人理所當然會有所質疑,了緣大師首當其衝,他背後的諸葛家,如何能全身而退?
加之剛才行刺之人自戕前,喊的除了玉成王,還有諸葛大人……
方立輝只覺遍體生寒,不敢想下去。嵐妹,你所謂的保方家,竟是這麼個保法嗎?
方紫嵐察覺了方立輝的視線,卻始終垂著眼眸,像是渾若無覺。
她知道,事已至此,在方立輝眼中,她便是幕後的始作俑者,此舉更是棄車保卒不擇手段,與莽夫無異。
不止是方立輝,諸葛鈺只怕都要恨上她。縱然她說自己全然不知,也不會有人覺得她無辜。
鍾靈寺啊……這麼一樁案子,千金坊怎會不知?想來是有心要瞞她罷了。能瞞住她的,無外乎是甄蜜兒,或是萬俊。
千金坊孤懸於朝堂和江湖之間,持身不易,人情往來在所難免。便是隱去了一兩樁見不得人的事,她也不在乎。
但是,慕容清從何得知?今日不過是公審的第二日,遠在鍾靈寺的燃燭大師便被滄海劉先生送上了公堂,甚至還安排了一出刺殺,將案情推到了高潮……
這非一日之功,慕容清的謀劃,比她預想的早太多。極有可能,所謂的守約,替她保住方家,也只是他謀劃中的一環。
方紫嵐心神不寧,奈何人在公堂之上,不得輕舉妄動,只能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案情上。
“凡寺廟所屬土地,可免三年賦稅。”謝琛不怒自威道:“鍾靈寺以此為便利,將附近千戶人家土地皆徵為廟內所有,再將這些土地轉租,以此獲取暴利。”
寥寥兩句話,卻暗藏鋒芒。且不說寺廟以何名目徵地,是否無所不用其極,就說千戶人家失了土地後靠什麼營生?若非背井離鄉,便免不了要租被寺廟徵去的土地。
層層盤剝之下,不僅失了地,亦沒了人心。戰亂瘟疫之後,原以為等來了太平的人,等到的卻是另一種迫害。
當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裴瀟澤斟酌著開口道:“寺廟徵用土地,流程皆有規定……”
“裴大人此言何意?”另一位大人抬手抹了抹額上冷汗,搶白道:“鍾靈寺所有土地,皆是合規合法……”
“當真皆是合規合法?”蘇昀冷了神色,那大人咬牙道:“蘇大人,即便鍾靈寺真有那麼幾塊土地未合規合法,也說不定是信徒捐贈……”
“且不論鍾靈寺土地的來路是否皆合規合法,就說使用。”諸葛鈺寒聲道:“按大京律例,轉租土地,租金不得超過三成,鍾靈寺這六成,已是遠超……”
“諸葛大人此言差矣!”又一位大人忍不住插話道:“寺廟土地與別處土地不同,縱是轉租,租金也由廟裡說了算,大京律例沒有明確規定……”
“那是過去。”謝琛打斷了幾人的爭執,沉聲道:“陛下命莫涵大人推行的新律當中,便有一條——對寺廟一視同仁,無論是賦稅,還是租金。”
他話音未落,聽到莫涵名字的方紫嵐,已紅了眼眶。原來,莫涵的努力,沒有白費。
紀寧天長嘆一口氣,幽幽道:“方紫沁的手段,比我預想的厲害。”
此事由他謀劃,本就有三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