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頗有幾分才幹。大家都說他前途無量,日後必定大有作為,他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至於他將來究竟能幹出什麼樣的事業來,那他自己也好,其他人也好,都說不出個名堂來。克拉頓來阿米特拉諾之前,曾先後在〃朱利昂〃、〃美術〃、〃馬克弗松〃等畫室學過畫,說來還是呆在阿米特拉諾的時日最長,因為他發現在這兒可以獨來獨往,自行其是。他既不喜歡出示自己的作品,也不像其他學畫的年輕人那樣,動輒求教或賜教於他人。據說,他在首次戰役路有間兼作工作室和臥室的小畫室,那兒藏有他的一些精心佳作,只要誰能勸他把這些畫拿出來公展,他肯定會就此一舉成名。他僱不起模特兒,只搞些靜物寫生。對他所畫的一幅盤中蘋果圖,勞森讚不絕口,聲稱此畫是藝苑中的傑作。克拉頓生性喜好嫌歹,一心追求某種連自己也不甚了了的目標,總覺得自己的作品不能盡如人意。有時,他覺得作品中某一部分,譬如說,一幅人體畫的前臂或下肢啊,靜物寫生中的一個玻璃杯或者瓷杯什麼的,也許尚差強人意,於是他索性從油布剪下這些部分,單獨加以儲存,而把其餘的畫面毀掉。這樣,如果有誰一定要欣賞他的大作,他就可以如實稟告:可供人觀賞的畫,他一幅也拿不出來。他在布列塔尼曾遇到過一個默默無聞的畫家,一個怪人,原是證券經紀人,直至中年才幡然棄商習畫。克拉頓深受此人作品的影響,他正打算脫離印象派的門庭,花一番心血,另闢蹊徑,不僅要闖出一條繪畫的新路子,而且要摸索出一套觀察事物的新方法。菲利普感到克拉頓身上確實有一股獨出心裁的古怪勁頭。
無論是在格雷維亞餐館的餐桌上,還是在凡爾賽或丁香園咖啡館消磨黃昏的清談中,克拉頓難得開腔。他默默地坐在一旁,瘦削的臉上露出譏誚的神情,只有看到有機會插句把俏皮話的時候才開一下金口。他喜歡同別人抬槓,要是在座的人中間有誰可以成為他凋侃挖苦的靶子,那他才來勁呢。他很少談及繪畫以外的話題,而且只在一兩個他認為值得一談的人面前發表自己的高見。菲利普在心裡嘀咕:鬼知道這傢伙在故弄什麼玄虛。不錯,他的沉默寡言、他那副憔悴的面容,還有那種辛辣的幽默口吻,似乎都表明了他的個性。然而所有這些,說不定只是一層掩飾他不學無術的巧妙偽裝呢。
至於那位勞森,菲利普沒幾天就同他熟捻了。他興趣廣泛,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夥伴。他博覽群書,同學中間很少有人能在這方面趕得上他的。儘管他收入甚微,卻喜歡買書,也很樂意出借。菲利普於是有機會拜讀福樓拜、巴爾扎克的小說,還有魏爾倫、埃雷迪亞和維利埃·德利爾一亞當等人的詩作。他倆經常一塊兒去觀賞話劇,有時候還跑歌劇場,坐在頂層樓座裡看喜歌劇。離他們住處不遠,就是奧代翁劇場。菲利普很快也沾染上他這位朋友的熱情,迷上了路易十四時期悲劇作家的作品,以及鏗鏘悅耳的亞歷山大體詩歌。在泰特布街常舉行紅色音樂會,花上七十五。個生丁,就可在那兒欣賞到優美動聽的音樂,說不定還能免費喝上幾口。座位不怎麼舒適,場內聽眾擠得滿滿的,渾濁的空氣裡彌散著一股濃重的菸絲味兒,憋得人透不過氣來,可是他們憑著一股年輕人的熱情,對這一切毫不介意。有時候他們也去比利埃跳舞廳樂一下。逢到這種場合,弗拉納根也跟著去湊熱鬧。他活潑好動,愛大聲嚷嚷,一身的快活勁,常常逗得菲利普和勞森樂不可支。跳起舞來,又數他最在行。進舞廳還不到十分鐘,就已經同一個剛結識的妙齡售貨女郎在舞池裡翩躚起舞啦。
他們這夥人誰都想搞到個情婦。情婦乃是巴黎習藝學生手裡的一件裝飾品。要是到手個情婦,周圍的夥伴都會對他刮目相看,而他自己呢,也就有了自我吹噓的資本。可難就難在他們這些窮措大連養活自己也成問題,儘管他們振振有詞地說,法國女郎個個聰明絕頂,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