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喜歡阿珩。”溫熱的呼吸似乎還落在唇邊,顧明珩微微閉上眼,掩去了眼神的悸動。
阿寧,你可知你這簡單的幾個字,讓我夜不能寐?顧明珩坐起身來,看著蜷縮在自己身側睡得正熟的陸承寧,為他拉了拉被角,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披著衣推門出去,夜風猛地襲來,讓人神色突然清晰起來。阿徵站在廊下值夜,見他出了門來連忙起身,低聲道,“公子夜安。”近年來他一直跟隨著穆寒江習武,整個人的氣息逐漸變得深沉起來,若獸掩於林,暗藏利爪。
顧明珩頷首,朝著遠處看去。整個皇城都已經睡去,等待著黎明的清醒。依然亮著的宮燈在夜風中搖動,明明滅滅,燈火闌珊。遠處有夜間巡邏的禁軍,腳步聲聽得也不甚清晰。
阿徵看了看顧明珩的側影低聲道,“公子是無法安睡嗎?”入宮以來,公子少有安眠的時日。不是挑燈夜讀,便是照顧著太子,夜長眠淺,有時連風聲都能將他驚醒。本就不甚康健,現在更顯得清瘦了。
“嗯。”顧明珩點了點頭應了一聲,精緻的宮燈自他的頭頂上方照射下來,灑落在身上,讓他的眉目清晰,帶著淡淡的憂色。斜長的數重影子微微晃動,深淺不一,穿廊而過的夜風泛著涼意,一時燈火搖曳。
阿徵沒有再說話,他本就不是善言的人,此時沉默地站在一邊,如最亙古不變的守護。顧明珩靜立良久,攏了攏外衣,對阿徵溫和地笑道,“你也好好休息,夜風滲人,不要著涼了。”說著轉身朝著書房走去,披落的長髮斜斜吹散。
他的腳步很輕,木屐與地面相觸,“蹬”聲如有輕淺韻律一般落在心頭。阿徵看著漸行漸遠的霜色身影,幽深的長廊像是沒有盡頭,燈影浮動,讓那一抹背影變得模糊起來。
將書房的燈點亮,顧明珩添了水在硯中,一手拂著長袖磨起墨來。清水逐漸被墨水染黑,與硯臺融為了一體,再辨不清。他提起狼毫蘸了墨,懸腕落筆,每一處墨痕都穩而端正。長髮紛紛散落肩旁,一時有如雲上謫仙。
他細細回想著,自大婚到現在,已有五年時間。清理了東宮,足以讓太子的所有都在自己的眼下。而朝中培養的官員官職均還較低,但只需幾年光景,想來一部分已是能夠成為一方大員。最為重要的是,太子神智終於逐漸恢復,這也是之前他最為憂心所在。
只是,衛七——到底是誰的人?上一世的時候,衛七曾經出現過兩次,他一直以為是皇帝安排在陸承寧身邊的暗衛,但若是真的是皇帝的下屬,絕不可能不主動現身救下陸承寧。況且,帝后二人實際上並非那樣將陸承寧放在心上。
一時間,無數紛繁的畫面出現在眼前,心中疑慮逐漸擴大——上一世到底是什麼令得今上決意廢儲,甚至撤銷陸承寧所有的倚仗,直接斷了生路。
一個大膽的猜測突然浮現,顧明珩握著筆的手一緊,雙眸微凝。
隱約聽見四更鼓的時候,手中的墨筆猛地停下,顧明珩看著宣紙上幾個墨字,暗了眸色。一雙神如桃花的眼不復白日的溫和,蘊含了濃重的殺氣。雙眸如有墨浪翻卷,驚駭人心。他放下筆,負手站在案前,身披的外裳映著燈火的暖光,卻絲毫落不進他的眼中。
我這一世之初,便已決定——為你奪得這個皇位,就算這皇城之內滿是暗刃,宮室之間俱是怨憤,那一個位置終將屬於你。他抬手輕輕觸了觸唇角,那裡似乎還有餘溫蔓延。數息怔然後,顧明珩最終還是放下手,再睜眼時已是滿眼漠然。
他轉身朝著書房門扉處走去,形單影隻,透著寂寥與永不回頭的決絕。
身後案上的燈火明亮,墨跡乾涸的狼毫被隨意地置在鎮紙旁,宣紙上筆走游龍,“誰主沉浮”四字墨跡未乾,筆鋒雄渾,已有崢嶸之意象,如長河滔滔,自天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