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家孩子那難過的模樣,兩名身量高大的壯漢慌得手足無措。
那當爹的想給孩子擦擦臉,又顧及自己手上滿是雞毛雞屎,怕弄髒了孩子,慌忙在自己身上上下蹭了蹭。
然後用蒲扇大的手掌可勁兒揉兒子的頭。
“別,別哭啊孩子,等我們把雞鴨賣了就有錢了。”
楚昭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這個年代坐得起牛車,還能弄來一車雞鴨的人,就算不太富裕,怎麼也不至於太窮吧。
就算是像找孔夫子那樣的正經大儒拜師,學費也不過四壺酒、十條肉乾啊。
這對於吃不飽飯的普通黔首而言乃是天價。
但對於眼前這滿車雞鴨的三人,就……真有可能湊不出來嗎?
她還沒想明白,就見褚文先這麼問了。
他四處採風多年,對黔首的生活更為了解。
怎麼瞧都覺得這不是真窮人的配置。
男孩頂著被他爹揉亂的雞窩頭幽怨道:“若這些雞鴨都是我家的,我自然上得起學,可若不是呢?我們不過是這群雞鴨的代步兩足獸罷了。”
他們不餵養雞鴨,他們只是雞鴨的搬運工。
受僱於城中酒樓旅店,每日裡從鄉下農人手中收雞鴨,再送入城中。
他順著褚文往上看,正看到他未來得及清理的那攤稀便。
一時又是悲從中來:“那可是能下蛋的老母雞,高價收它的錢都夠買半個我這樣大的小子回家了,到頭來也不過是咸陽城中貴人的半頓晚膳罷了。”
他從身旁的雞鴨堆裡精準挑出那一隻肇事老母雞,抱住雞脖子就是一個埋頭痛哭:“雞兄啊,不,雞姊啊,咱們的命都好苦啊。”
褚文都給他哭心軟了,這孩子聽起來真不容易啊。
於是開口道:“你既有心向學,有閒暇時可以來尋我,我雖不才,教你幾個字還是可以的。”
那男孩沒做回應,徑自哭著,手中的力道卻悄悄加重了幾分。
被緊緊扼住命運咽喉的老母雞慌亂掙扎個不停,發出更尖銳的求救呼聲,“咯咯咯——”
救命啦,殺雞啦,有登徒子非禮雞啦。
四處亂飛的雞毛在空中緩緩飄落。
褚文以為是那男孩沒聽清,還欲開口再說一遍,就見身邊一直沉默旁觀的公主殿下有了動作。
楚昭抓了幾根飛到面前的雞毛,問身邊婢女要了根頭繩和銅錢。
三兩下纏成了個毽子,變著花樣兒前後踢了兩三腳。
那男孩的哭聲不由頓住了,下意識偷眼瞧向這位殿下。
“你想當學童?”楚昭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一句話就把那男童搞沉默了。
自商鞅時起,秦國就有學吏之風,後來更是被總結為以吏為師。
大體意思就是讓主持法令的官吏在為朝廷工作之餘,擔任老師的角色培養學童。
等這些學童熟讀秦
法、熟悉秦制,再透過考核就可以成為新的秦吏。
從某種意義上說,學童就是一種秦吏實習生。
學童的來源有兩種,一種是血脈傳承,也就是父親和兄長當了吏的,自己也能跟著當學童,稱為“史子”。
還有一種則是庶民也可以申請的,申請成了以後,需要給官吏半幫工半就學,被稱為官吏的“弟子”,但若能正式入了弟子籍,就也算學童。
可一地有資格收“弟子”的官吏總共就那麼多,還有那麼多佔了血脈優勢的“史子”在前面排著隊。
天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輪得著他。
若找民間普通老師學習吧,倒是不用等,但想當上秦吏,他還得這麼再來一遍,倒不如一步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