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認識我嗎?真的沒有嗎?你們為何都那麼行色匆匆地從我眼前走過去呢?你們怎麼不認得我呢?不認得那個殺人犯的妹妹嗎?你們都來仇恨地看著我呀,都來用刀子一般的眼神對付我呀,別再裝作若無其事地醞釀殺機了,別再用漠不關心來掩飾你們的同盟了—他差點就殺死了你們的同類,你們怎麼能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對你們來說,所有的血跡都可以被掩蓋麼?你們早就清洗乾淨了昭昭的血對麼?你們仁慈地把陳醫生放在重症監護室裡,他的血都殘留在了外面的大街上所以對你們來說就沒意義了麼?你們現在就來把我撕成碎片好了,我不會怪你們的—別再讓我腦袋裡的手機振動了。它又開始振動了。
一個渾身潔白的女人站在我的面前。就連頭髮都仔細秀麗地包裹在三角形的護士帽裡。她靜靜的臉上滲透出來一種非常清淡的哀慼。天使的表情應該都是如此吧?她問我:“你來幹什麼?”——我想起來了,她是那個護士長,是打電話告訴我昭昭垂危的人。
“我爸爸在哪裡?”凡人跟審判者說話的時候就是有這點好處吧,不用任何鋪墊,也不用解釋什麼背景。
“你爸爸?”她的疑問和沉思看上去都是高高在上的。然後她緩緩地舒了口氣:“明白了,他應該是在院長辦公室,和陳大夫的父母在一起談判。院長也在的。”
“我也要去。”—昭昭,你發現了嗎?我現在講話的語氣越來越像你了。
“你……”她突然搖了搖頭,伸出手臂把我拉到了牆角處,“你就別去了,等他出來吧,他們已經過去好一會兒了,而且,你也沒有必要看見那種場面的。”
“我就是為了看見那種場面才來的。”我終於做得到毫無畏懼地直視她的眼睛了, “不能讓我爸爸一個人在那裡,他要道歉,我跟著他一起道歉;他要低頭,我跟著他一起低頭;他要鞠躬,我跟著他一起鞠躬。人家就是不肯原諒我們的活,我得去站在旁邊替我爸爸擦乾淨人家吐在他臉上的唾沫。”
她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的手真是柔軟。她說:“這樣吧,你跟著我,我帶你去看一個人。”
我好像記得,上次,也是她帶著我,在醫院曲折的走廊裡奔跑著為昭昭搶時間。後來,我才發現,每逢她對我說“跟我走”的時候,就會把我帶到生命的另一個境遇裡。她總是一身潔白,一身哀慼地出現在我生命的轉角處,從不告訴我絕境在哪兒。但是,在當時,我是不可能知道這些的。在她面前,我總覺得順從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個小女孩站在病床前面,就像是臨著透明的窗玻璃。她身上穿的還是水手服——不過似乎是換了一套,因為裙子領口的樣子是不一樣的——我為什麼知道這個呢?好吧,我記得她,只是我這些天來一直不允許自己想起她。只要想起她,我就必須要想起她那兩條被恐懼的風颳得幾乎豎起來的小辮子,就必須要想起她那聲鴿哨一般的喊叫:“爸爸——”我再怎麼迴避那個場景都沒有用,我知道她喊的是“爸爸”。
病床上那個人沉睡著,臉色是種奇怪的蠟黃,看上去一點都不像陳醫生。自然是滿身的管子,其中的幾條管子連通著身邊一個比臺式電腦略大些的機器。機器螢幕上有數字,有字母,還有些紅紅綠綠的線條。那小女孩靜默地站在機器的旁邊,讓人覺得她其實是機器的另一部分。
“她叫臻臻。”天使告訴我,“年底滿六歲。從事情發生的那天起,她就一句話都沒說過。但是她有時候會尖叫,會滿屋子亂跑,跌跌撞撞地磕到桌角上,青一塊紫一塊也不知道疼。後來她們家的人發現,把她帶到這裡來,到她爸爸身邊,她就能安靜下來。我們昨天把陳醫生從ICU轉到這裡來的,他暫時是不會死了,不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就算醒來了,大腦的功能一定是嚴重受損,不知道還能剩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