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看熱鬧的人群還沒散盡,其中大多是穿著紅衣黃袍的天國兵將,原來城中的民眾十九不是搬出城外給衙署騰地方,就是自己也入了營。人群裡歙歙索索,仍在議論著適才的西洋景:
“聽講這五位洋兄弟都是洋人文官,和幹王早就認識,此番特來投降的。”
“不會吧?若來投降,便當獻來金寶禮物,不則槍炮兵船,哪有隻送幾本《遺詔書》(5)的道理!你家幹王殿下只怕又在吹牛吧?”
“誰吹牛了?我家幹王殿下算籌無遺,和戎結好,為得是不費一刀一兵,唾手而得上海碼頭,你家忠王殿下只曉得打仗,哪裡懂得這般好計策!”
“咄!休得侮辱忠王殿下!榮千歲說得好,這天國江山是打得來的,卻不是講得來的……”
“打?莫再吹了,你家榮千歲前日打上海,不是給洋人打敗了回來?連自己臉上都吃了一洋槍子,適才街上,我還看得一清二楚……”
黃畹聽得索然無味,轉身溜出了人叢。
不過幾個月光景,原本水巷交織、溫情柔美的蘇州城,變作大兵營彷彿,街上的鋪戶幾乎都關了門,只剩下幾間鐵匠鋪、豆腐店,進出光顧的,都是穿號衣、掛腰牌的天國兵將。街上除了兵,幾看不見什麼閒人,道口要津,還到處設了柵欄,架上了銅炮鐵炮。
“利賓!利賓!”
一個荒腔走板的聲音在身後招呼著,黃畹扭頭一看,一個身著黑袍、頸懸十字架的金髮洋人正笑著招呼他。
他認出那人是英國傳教士楊篤信,在上海時多有交往。
“楊牧師,您怎麼跑到這蘇州城來了?”
“為了主,為了不信主的無辜的羔羊。”楊篤信虔誠地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當然也包括你,怎麼,利賓,你還是不肯皈依主麼?”
“我中華聖人教訓,博大精深,貴國教法雖好,諒不及此萬一也——不說這個,您到底為什麼來這麼危險的地方?”
“我是被洪仁,哦,就是現在的幹王,用書信邀請來參觀的,我們一共五個人。”
“五個?都是哪幾位?”
黃畹追問道。楊篤信屈著手指,一一數著同伴的姓名:
“艾約瑟牧師、伊諾森牧師、包爾騰牧師,哦,還有法國的勞牧師。”
艾約瑟和包爾騰,黃畹在上海時見過幾面,另兩位雖不認識,名字卻不陌生,雖然黃畹弄不清洋人那五花八門的教派,但有一點卻千真萬確:這五位都是地地道道的傳教士,而絕不是什麼洋人的文官。
“楊牧師,您、您真的和幹王認識?”
“當然認識!”楊篤信毫不含糊地連連點頭:“不但我,艾約瑟牧師也認識,1854年他來上海住了好幾個月,就住在我們教堂裡,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了。”
“不對,不對啊……”
黃畹若有所思地自語道。楊篤信聽得一頭霧水,過來拍了拍黃畹肩頭:
“怎麼會不對?主的僕人是不說謊的。好了利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辦,這本福音書送給你,我們後會有期。”
“不對,不對啊!忠王他們分不清傳教士和洋官,原也不足為怪,大清的官兒們也常犯這樣的錯,可幹王明明和他們認識,怎麼也……”
楊篤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蘇州城迷宮般的街巷間,黃畹兀自呆立在原地,口中不住這樣喃喃著。
註釋:
1、《資政新篇》,洪仁��鰨�髡瘧浞ㄇ笮攏��拔鞣秸�巍⒖萍季�橐願母鍰�教旃�漬��
2、太平天國各王都設有六部,首長稱尚書,有的每部還不止一人;
3、太平軍以聖經舊約中的摩西十誡為軍紀,稱為“十天條”;
4、太平天國稱呼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