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映川洞若觀火,他這些年人情練達,越發看透人心,當下說著:“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雖然針對的只是天子統轄之內的人,但放在我身上,也是一樣,只不過我不必像那些臣子一樣小心謹慎罷了,可道理卻是相通,我自問從十多年前與他結識以來,直到現在,對他的幫助之大,已經難以說清,但只要有些事情觸及到他的心事,大概就會使他不滿、猜忌,別看我助他登基為帝,助大周對外擴張,走到如今這一步,但君王就是君王,不能以常理揣測,歷史上嘔心瀝血輔佐君主,最後卻落得身死族滅下場的人,莫非還少?無他,只因為天子或是警惕其功高震主,或是厭其專權獨斷,總之,必是能找出各種理由的……這就是君王的本性!”
寧天諭冷笑:“這何止是君王本性,也是人的本性,永遠不忘別人的得罪觸犯之舉,卻很少會記得對方的功勞好處,今日那老兒既死,晏勾辰或許無心動他家人,而你一句話之下,就是趕盡殺絕,晏勾辰心中豈會不生芥蒂?這些年來,類似的事情只怕數之不盡,晏勾辰即便對你確實有情,但他一想到頭上還有你這座大山壓著,那你對他幫助再大,也抵消不了這些不快,如今晏勾辰與你如膠似漆,你們也合作得愉快,那是因為前方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你們二人還需團結一致,因此任誰離間挑撥也是無用,但將來等到終於統一天下,塵埃落定,前方再沒有半點阻礙,那麼只怕晏勾辰此人的野心在達到滿足的那一刻,就是與你翻臉之時!”
“呵呵……”聽到這裡,師映川淡淡一笑,沒有反駁什麼,卻道:“這是作為天子、作為人主的本性,不論誰坐在那個位置,都會如此,倒也不必多說了,我若份屬人臣,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大概就是日後的取死之道,但是現在,我師映川卻不是那等身不由已之人,自然不懼,如此,也就且看日後罷。”寧天諭知道他聽進去了,對此,也還覺得滿意,便道:“你自己心中既有計較,我也不再多說,晏勾辰此人心機深沉,但你只要不一味信任他,也就罷了。”
師映川嘿然一哂:“我兩世為人,又不是那等懵懂天真的少年,人性之中的黑暗一面,我豈會不知?只不過我如今既是身懷偉力,而非藉助外物,自然也就有了相當的自信將一切掌握在手,不怕任何外界變化,即便日後有最壞的情況發生,也能夠扭轉,而在此之前,我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寧天諭聽了這番話,突然哈哈大笑,說道:“白首相知猶按劍……一邊情濃相諧,一邊又暗自胸懷警惕,撫劍於側,比起當年來,你果真是成熟太多了。”師映川目色幽幽,如同夜間飄忽的鬼火,輕嘆著道:“人心複雜,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又哪裡有那麼多的明明白白?又哪裡算得過來!我只不過遵從自己的本心,日後任他世事變化,我也不憂不懼。”
如此說著,不知為何,心中卻是微泛漣漪,師映川忽然就生出一個想法:無論是什麼人,上至帝王將相,下至斗升小民,在有的時候,是不是都會覺得自己其實一無所有?心靈在時光中逐漸粗礪,堅硬,甚至麻木……一時間師映川微覺惆悵,彷彿無盡的寂寞緩緩湧入心頭。
當下師映川再不言語,繼續打坐,而另一方面,晏勾辰此時仍然留在殿內,只不過幾個大臣都已經退下,殿柱以及地面上的血跡也已被打掃乾淨,面前案上也已經換了一杯新茶,晏勾辰手撫光滑的杯沿,面色淡淡,旁邊站著一個年過六旬模樣的太監,除此之外,殿中再無他人,那太監見晏勾辰半晌不語,遂輕輕道:“陛下……”晏勾辰卻彷彿沒聽見似的,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問出一句:“你說,江衡今日一番話,可有取死之道?”朱袍太監躬身道:“陛下自是聖心專裁,豈有老奴揣測的餘地。”其實這一句話問下,這太監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不過他乃是晏勾辰母妃的心腹,在晏勾辰襁褓之中就伺候著的,許多事晏勾辰從不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