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人的額心處,猝然戳出一截玄黑的箭頭。這一箭破海而來,力道掐算得精準,若是淺一分,便不能貫腦而入,霎時致人於死地。若是再深一分,卻有可能傷及蓮兮。
箭尖帶出的零星血漬,撲朔在蓮兮的額前,叫她醒覺過來。她向著發箭之處飛瞄一眼,果然瞅見一抹黑色的身影倒掛在海洞的穹頂上。那人一身玄黑的衣袍,隱沒在海巖的陰影之中,唯獨發頂龍冕上的一顆夜明玉珠熒熒泛著幽光。
朧赫左手掂著青玄角弓,右手引弦飛速。以龍鱗所化的十餘枝青羽黑箭從他的指端瞬發而出,裹挾著暴烈的殺意,如同驟雨疾下,陸續貫入鮫人的腦袋。逼人的箭力將眾多雄鮫生生釘死在地上,成排連片的鮫人栽倒在蓮兮的腳前,箭尾的青翎尚在震顫之時,箭下的鮫人卻已死透。染血的黑箭經他伸指一喚,便倒溯回青弓之間,重又被他引入弦上,向著存活的鮫人飛射過去。週而復始的數十次挽弓引箭,在他的雙臂間流水似的利落,一氣呵成,無一虛發。
彙集在燈柱邊的的鮫人眼見著同伴紛紛被射穿腦門,一時茫然無措。膽子怯些的,抱著頭便要往海洞外逃竄出去,膽子肥些的,卻不忘初衷,還要提爪甩尾來取蓮兮與封鬱的性命。
蓮兮抱著素茴,一柄鸞鳳握於手中,從從容迎著雄鮫的脖頸抹去。不想劍尖還未觸及鮫身,朧赫的長箭卻先一步飛馳而來。蓮兮不甘示弱,還要提劍去刺邊上的鮫人,卻屢次被朧赫搶先半步,一箭擊殺。
蓮兮與朧赫相識的三千餘年間,兩人藉著切磋的名目不知惡鬥了多少場。即使閉上眼來,蓮兮也能將他臨風挽弓的姿態描摹得詳細。在她的記憶中,自他指端射出的箭向來平淡若水,殺意盡褪,每每暗放冷箭之際,總是毫無徵兆,叫人防不勝防。他常年司職於暗處,精修於此,成名於此,更是自負於此。
然則這一日他的箭精準依舊,卻張揚著蓮兮從未見過的赤裸煞氣,浮躁非常,讓她陌生。
眼見著洞窟之中鮫屍堆積,殘活的鮫人都溜了個乾淨。
蓮兮空握著鸞鳳,不滿地咂嘴道:“本公主何時要你多事幫忙了……”
她對著朧赫,縱是心底多少感激,終究是要嘴硬一句的。
昔日裡,他在夷山對她許下的箭笛之約,不過被她當作一句戲言。若非被朔陽偶然吹起,也許她永遠都不會發現,那竟是一枚只供千里傳音,卻不能發出聲響的啞笛。
她不曾在意,他卻時時掛心。
便是大大咧咧如蓮兮,這一回也是真心覺出幾分愧疚來。她見朧赫從洞頂翻身躍下,一句感激正要從嘴裡蹦躂出來。
忽聽洞外悠悠傳來一句沙啞的話語聲:“孟章神君跑得倒快,找著人了嗎?”
這聲音蓮兮聽著極是耳熟,她詫異之餘,只見三五成群又有幾個人影先後竄入了海洞之中。她定睛一看,來人全是墨衣紫帶的打扮,領頭的那個,正是在漢陽花街上被蓮兮削光了長髯的天刑司仙官。
第七四節 追憶此情 天亦惘然(7)
那人剛一踏入海洞之中,不知是被蓮兮驚著了,還是被滿洞的鮫人屍身嚇壞了,竟急退了兩步,險些從洞口跌了出去。他稍一鎮定,才提聲喝道:“龍蓮兮你果然在這!還不快快就地伏法?!”
聽著“伏法”兩字,朧赫肩上猛然一震,連著發頂龍冕上的玉珠也顫了一顫。他並未正眼來看蓮兮,只瞟了一眼她懷中的素茴,淡淡說:“沒得救了。放手吧。”
蓮兮的手指時時扣在素茴的脈上,亦只能聽憑指下的脈動愈加沉緩,愈加無力,直至微不可見。素茴大勢已去,她明知朧赫所言不假,卻反將素茴抱得更緊了些。
她依舊是他記憶中的那樣倔強,叫人無奈,又叫人憐愛。一雙欲哭未哭的眼,明明已深蓄著淚水,卻怎麼也不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