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主義者的謠言,是因為懼怕他們;恨他們。
——作家,紅二十九集團軍軍報編輯帕維爾。巴若夫
第一節
東清鐵路公司的水煤蒸汽車,從哈爾濱始發,在海拉爾以西的烏固諾爾車站停車;上水之後,即與西伯利亞大鐵路並軌。從赤塔以西貝加爾湖以東開始,便全是俄式寬軌。沿途一些零星小站上,卜西瑪皮貨店、卡紐夫木材商行、巴達諾夫鹿肉鋪的招牌,一晃而過。偶有輕便馬車壓出的車轍路,或是西伯利亞雪撬劃出的印轍,在搬道口與鐵路相交。達斡爾、布里亞特、雅庫特等部落民族的村落,地窨子似地忽隱忽現。俄羅斯移民的村鎮,則全是木板鋪道;貿易貨棧甚至有石砌堡壘;四周全是無邊無際的泰加林。烏斯欽指給安娜看一座木構架井榦式結構的教堂:八角形鼓座支撐的拱券頂端,矗起一個飽滿的東正教穹頂,象一個巨大的洋蔥頭,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離夫婦倆稍遠的加座上,坐著粘了假鬍子的桑來。一名哥薩克軍士好奇地望著他:“嗨,戴墨鏡的中國佬,你小子來俄國幹嘛?”“不幹嘛。聽說俄國很冷,俺正好需要冷卻一下。”
“嚯,俄語說得不賴嘛。幹嘛老苦著臉?——倒挺像你們大使——那副尊榮!”軍士一哈腰,拿腔做調地表演起來:“尊貴的大使先生,聽說貴國像個狗窩,天天玩打仗遊戲?大使館發不出津貼,害得大使閣下——報上說——害得閣下您,踢拉著破鞋,撿路邊罐頭玩兒?!”安娜悽清冷落的目光,掃視過來。桑來慌忙抬起胳膊,用手擋住臉。軍士越發鼻孔朝天了:“中國人真他媽懦弱,你當面取笑,他們也不敢吱聲,還嚇得把臉藏起來。”軍士開始登鼻子上臉,又是噴菸圈,又是抻腿蹬腳:“嘿,膽小鬼,在滿州里車站,你那野種弟弟,沒把我的靴子擦乾淨,你要能擦完它……”桑來彈簧似地跳起來,落拳如冰雹,又快又硬。軍士躺在過道上,嘴角里淌出濃血和惡罵。野性未除的俄國人,噴著酒氣撲上來:桑來的墨鏡和假鬍子被打飛,眉稜腫脹。“住手!快住手!別打了!”烏斯欽夫婦上前拉架。“桑什卡?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趟車上?”桑來狼狽地苦笑:“俺……俺上錯了車,又……睡過了站。醒來卻發現:俺成了駐俄大使;剛剛代表*,向俄羅斯帝國宣戰了!”
一名乘警過來了:“因蓄意毆打俄國軍官,你被捕了!”烏斯欽不以為然:“什麼軍官,他不過是個二級軍士!而且是他先挑釁!”“怎麼能這樣?這不公平!”安娜怒不形於色,因為喜形於色的笑意,還來不及從她微彎的唇角消退。她緊緊地抓住桑來,兩手都被佔用,連替他擦去額頭的血跡,都顧不上了。乘警咳嗽了一聲:“請鬆手,夫人。難道您想和他一起走?”安娜掏出一疊盧布:“他是我們的朋友!求您啦,請一定幫幫忙!”“可他……不過是個中國人啊……好吧,看在你們兩位面子上……”聚散離別的混亂,讓安娜差點失控:“他不會不幫忙吧?要不,你再去找找車長?”烏斯欽誤會了妻子的焦慮:“你別急,咱們的事,那孩子知道得很少——有人拉他入黨,我沒同意。瞧他那毛糙勁!愣頭愣腦的。”安娜絞緊十指:“你快去啊!”“行,行,我這就去。”
安娜在列車透過臺上來回踱步。她突然自顧自地笑起來:“上錯了車?……騙誰呢?
小壞蛋!……噢,我的小桑什卡!從教你第一個俄語單詞起,你的目光就暴露了一切!……天啊!我的目光!”列車正穿過遂道,安娜望著車窗上自己發光的臉,慌亂地環顧左右:“我的目光……不會暴露什麼吧?”她摸摸臉,又摸摸冰涼的車窗:“瞧你,居然臉燙得……”她挑剔地打量了一番自己,見乘警過來了,理了理頭髮。乘警脫帽行禮:“夫人,您的朋友有麻煩了;從他身上搜出了……一支手槍。”“手槍?”乘警猶猶豫豫地掏出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