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來,他紙醉金迷依紅偎翠,飄飄欲仙忘乎所以,但為什麼,每一個夜闌酒盡,他記得的,仍是禁宮內,那個清遠孤寂暗夜徘徊的他。
蓮花公子,蘭澤多芳草,所思在遠道,我們都一樣。
我們原是一樣的。
十五歲,還未跟紅袍誇官的狀元郎千金同醉,夢就隨春花凋謝。那本該打馬探花的人啊,繁花落盡,孑然一身。
他心灰意懶,草草一生。可他說,我為什麼要去死?夏一白不希望我死,那我就好好活著,小明,請不要假設我總不快樂,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我為何不快樂?
這就是蓮花公子。
他是個嘴硬的傢伙,心腸卻比誰都軟,我知道。
因為這一點,和歐陽很像。
長夜已臨,我又想他了,那個就要成親的人。
我該死嗎?
蓮花公子,你若是那風雪中翔回的上古瑞獸,天涯羈旅只為咬住那渺然的一點點前塵;我就做個嘯天犬好了,吃掉天上那輪俏月亮。
天狗吃月亮,為什麼不行?我們兩個,總有一個要美滿點吧。我不想做你那樣的人,那就不能用你那樣的方式。我不要守望,我要相守,對,就是如此。我頓覺豁然開朗,盤腿而坐,默唸著咒語,哼,等我大功告成,我要拿下歐陽的心。
可攝住皇帝的心,何以不能攝住他的?讓他背棄越天藍,讓他愛上我,讓他一生一世心無旁鶩只和我在一起,小明,可以嗎?
或者,你也不懼於取而代之,若你不想餓死。加把勁吧,小明。
我的鬥志全來了,夜深後我睡得腳底朝天,擁住毯子好不香甜。睡至五更,糊里糊塗被凍醒,往身上一摸,毯子沒了,床頭站著一個黑影,提著一盞燈,我吃了一驚,醒了。
是歐陽,提著燈籠立在我眼前,星點微光卻亮過世上千盞華燈。我想撲上去抱住他,可我不敢。怔怔對望,他的眼裡歡喜復哀傷,好似春風裡一地槐花,美而零落。
他風塵僕僕地提著燈。我喉頭硬住,他已張開雙臂,抱我入懷——
“還好,你在,還好,你在。”他將我抱緊,手一再地收緊,他抱得那樣緊,像是從未擁抱過什麼人,喃喃道,“還好,你還在。”
只恐夜深花睡去,他就是那個臨水照花人,可我們之間並未隔著一江脈脈不得語的水。手中燈籠落地,他踩滅了它,抱起我,親親我的額頭,聲音很倦:“石榴,來,睡在我身旁。”
是我的意念將你召喚回來了嗎?
他寬下外袍,只穿著素白內袍,躺在我身旁,右手抓過我的左手,放在他胸口上擱好,牢牢不放。不一會兒他就鼻息聲起,睡著了。他瘦了好多啊,我摸到一手的骨頭,咯手。公子,你可知道,有你睡在我身旁,我甘之如怡的心花開了滿園。
窗外日遲遲,我心湖起伏如潮,無法入睡。花酒一夜風流是老子一直懸而未決的夢啊,這個人就在我身畔,要不要學著蓮花公子的樣子,親一親他?真寧願他睡得迷糊,稚如孩童,而不是誰人的未婚夫婿。要不要親一親他?
他未醒,我就不動,怕吵到他。輕微地側過頭,凝視著他,修眉入鬢,挺鼻薄唇,他是我的意中人心上人夢裡人,而今是枕邊人… … 我該對上天說聲感激吧?糊塗也有糊塗的好,就當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吧,我不管他是誰的誰,至少此時他睡在我的床榻。
天漸漸地大亮了,窗外傳來絮絮的掃地聲和人聲:“昨夜是誰來了?門外死了一匹馬,白沫吐得到處都是,一看就是活活累死的。”
“好像是歐陽三公子吧,換班的小兵說的。”是個小老頭的聲音,“發生什麼事了?”
“這倒不知,但衝他這麼趕路來看,是來見那位白公子,還是總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