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
說到這裡,王翦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起來,“老夫想知道,張太傅此番勸王上勿用水攻之計,又是何意?”
張良深深一拜,“老將軍,若秦軍欲以水攻之計滅魏,必引來城中百姓傷亡大片,屆時伏屍數十萬,蠅鼠瘟疫橫行肆虐秦國便是順利攻下大梁,亦將變成人間慘境!王上欲王天下,卻失天之道,其事能成乎?況且如此一來,王上派人救助韓國地動、支援韓國糧種之仁義名聲,必毀於這場大水之中,喪失民心會帶來何種後果,想必秦國滅韓之時,諸位已有所體悟”
此言一出,連桓猗都沉默了,人家這話裡話外,是想助王上揚仁善之名聲,作為已知曉秦國後來如何覆滅的他,難道還能衝出來吼“我王無需這些假惺惺的名聲”麼?不,後來一把火燒了咸陽宮的,便是他們往常認為微不足道之小民!
雖說,在依然遵循部分周禮的戰國時期,列國交戰之時,無論戰場廝殺何等慘烈,通常無人願殃及城中平民,能逃的都讓他們逃難了,畢竟諸侯們的目標是奪城,而非殺人遊戲。
但作為戰場出奇取勝的法寶——水攻與火攻,因其攻勢來勢洶洶,完全脫離人之掌控,故而戰事一起,城中眾人之生死只能全憑天意。這種情況下,為順利奪城,諸侯們也顧不上替敵國體恤百姓了。
譬如當年白起攻打楚國鄢城,便是挖百里長渠,引流以水攻勝之,接著才順流而下攻下楚
() 國都城郢陳,逼得楚王一路逃亡遷都壽春。
王翦忍不住嘆息一聲,“王上,孟子有言,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七國之民本是周王室之民,本無韓趙齊楚燕魏之分,我大秦滅六國乃義戰,是為結束這五百年戰亂紛爭,是讓世間千千萬萬的百姓安穩度日,若要如此,便只能捨棄大梁這數十萬百姓!”
張良急忙上前一步,揚聲道,“萬萬不可!列國分裂五百年,君王不同、文字不同、風俗不同,秦國口中的義戰,在他們眼中乃不義之戰,心中將是何等惶惶不安?王上若要坐穩這天下之王,便要將天下之民皆視為您的子民,以仁政安撫之!如此一來,無論為一人而殺萬民,還是為萬民而殺一人,皆不可取”
“一旦大梁百姓不保,他們浮屍城外之慘狀,便會成為紮在天下萬民心中之刺屆時,秦國縱得到六國之地,亦得不到六國之人心!”
嬴政不由劍眉微蹙,自從知曉後來之事,他這數月間,便盡力在穩住朝堂與安撫百姓之間,不動聲色地保持著各方勢力的平衡。
可眼下之困局,堪稱進退亦憂,兜兜轉轉,彷彿又回到了原地——如何才能攻下大梁,又能不傷大梁之民?
他說出了方才告訴王翦二人的假設,“魏國近日朝堂混亂,民心不穩,屆時秦軍若設法誘民出城”
張良搖首道,“王上,魏王雖廢了太子假,太子假或會奮而擊之,或會取而代之,卻絕不會聯合秦軍開門迎敵,將自己變成秦國之階下囚;魏國百姓雖對君王失望,但大梁有堅兵三十萬鎮守,這些士卒大多乃魏武卒世襲子孫,魏國雖落魄,他們雖空有頭銜而無封邑,但為家族之聲名,他們絕不會背叛魏王之令,待戰事一起,莫說讓他們如韓國士卒那般裡應外合,便是讓他們放百姓出城亦難於登天吶”
王翦和桓猗對視一眼,王上先前的預估過於樂觀,實則他們與魏軍多番打交道,早有此判斷:魏王有堅城固守,絕不會主動出來投降,不然豈能苟延殘喘至今?所以到了最後關頭,大梁只能以水攻之。
可這從未上過戰場的韓國人,竟能將形勢分析得與他們的判斷分毫不差,實在令人驚訝!
明赫伸出小手手幫父王撫了撫眉心,一個勁嘀咕道,“張良肯定有辦法的,他可是很厲害的軍師,最頂級那種軍師,好希望他可以幫幫秦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