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晉封之事,亦未解得愁悶。賈母等如何謝恩,如何回家,親朋好友如何來賀,寧榮兩處近日如何熱鬧,眾人如何得意,獨他一個皆視有如無,毫不曾介意。因此從人嘲他越發呆了。
元春是寶玉的親姐姐,親姐姐成了皇帝的老婆,他竟“毫不曾介意”! 這就是寶玉對權勢的態度。我們能做到嗎?寶玉最不喜歡那些為官作宰之人,如賈雨村之流。第三十二回,賈雨村拜訪賈府,要見寶玉:
正說著,有人來回說:“興隆街的大爺不斷出現,老爺叫二爺出去會。”寶玉聽了,便知是賈雨村來了,心中好不自在。襲人忙去拿衣服,寶玉一面蹬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爺和他坐著就罷了,回回定要見我。”……寶玉道:“罷,罷,我也不敢稱雅,俗中又俗的一個人,並不願同這些人來往。”
再看他交往的人。他身處深宅大院的重重包圍之中,與外界的接觸少之又少,但他交往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可以說都是社會底層的人物。如秦鍾,是一個營繕郎的兒子;柳湘蓮,是一個戲子。在他們面前,他完全不擺公子哥們的架子,一片赤誠與他們做朋友。第七回,寫寶玉與秦鍾第一次見面:
那寶玉自見了秦鐘的人品出眾,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的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莒之家,早得與他交結,也不枉了一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
再看他對小奴才們的態度。第六十六回,賈璉的跟班興兒這樣向尤二姐和尤三姐介紹寶玉:
......只愛在丫頭群裡鬧.再者,也沒剛柔.有時見了我們,喜歡時,沒上沒下,大家亂頑一陣;不喜歡,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們坐 著臥著,見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責備.因此沒人怕他,只管隨便,都過的去。
在他們面前;寶玉完全沒有主子的作派;而是把他們當作和自己一樣平等的人。我們試舉一例。
第十九回,寫茗煙在東府與一個叫萬兒的丫頭行苟且之事,被寶玉撞見:
(寶玉)一面看那丫頭,雖不標緻,倒還白淨。些微亦有動人之處。羞的臉紅耳赤,低首無語。寶玉跺腳道:“還不快跑。”一語提醒了那丫頭,飛也似的去了。寶玉又趕出去,叫道:“你別怕,我是不告訴人的。”
沒有教訓、沒有責備,只有體貼。這就是寶玉。
總之,在寶玉眼裡,人不但不分貴賤,相反他對權貴敬而遠之甚至憎惡,而對那些小人物,他有的只是尊重、同情和理解。
第一節 詩人與現實主義者的PK
每個人活著都有不同的境界。就其極端來說,有兩種。一是詩人的境界,他們把自己的的理想、自己的尊嚴、自己的感情看作至高無上的東西,為之爭,決不讓步;為之死,死而無怨。一種是我稱之為“時人”的境界,他們為了一個很現實的利益,因人而言,因時而動,無理想可言,無原則可談。黛玉與寶釵正處於人生境界的兩個極端。
大觀園裡的女兒們或多或少都會寫幾句詩,在歷次比拼中,都是釵、黛爭鋒,但只有黛玉才可以稱為詩人,因為她不僅詩寫得好,而且具有詩人的境界。
詩人最重要的品格是一個 “真”字;就是所謂的“赤子之心”,一顆不被世俗汙染的心。她對人坦率純真,見之以誠。她尊重自己,也尊重別人。對上不阿諛;對下不奉承。她對待紫鵑,親如姐妹,情同骨肉,誠摯的友情感人至深。香菱學詩,寶釵譏她“得隴望蜀”,極為厭煩;香菱向黛玉請教,黛玉卻熱誠相接,並說:“既要作詩,你就拜我為師”。純真透明如一泓清泉。她給香菱講解詩的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