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到明月從鐵柵欄的窗子裡落進來,四面都是潮溼的牆壁,鋪床的枯草大片大片的發黴。
年老的修士穿著白底金紋的袍子,推開鏽蝕的鐵門走進來。他背後的甬道漆黑、潮溼、漫長,透不進半點光芒。
老人長長的鬍鬚潔白如雪,斗篷遮蓋下的眼睛閃著溫和的光芒。還是很久很久之前,他睜開眼睛,第一次看到他時的慈祥模樣。
他對他伸出手,用蒼老的聲音緩緩的說,“我的孩子,過來,我帶你出去。”
他遲疑了片刻,還是握住了修士的手。
——修士已經很老了,身上的面板早已乾枯得沒有生命,連血液都變得渾濁。常年的苦修令他清心寡慾,理智與情感不輕易的起伏。這樣的身體可以隱藏很多秘密,就算是魔鬼也難以傾聽他的心聲。
可還是聽到了。透過那衰老的面板、渾濁的血液、滯澀的關節。他聽到了他微弱卻清晰的心聲。
“魔鬼。”
他沉默不語的走在老人的身旁,老人乾枯的手像枷鎖一樣扣在他的手腕上。那些不想聽的聲音源源不斷的傳遞過來。
“不該把他召喚出來的。”
“他控制不住天性裡的邪惡。”
“這錯誤……該修正了。”
陰冷的空氣鑽入了他的面板。他跟著老人走下旋轉的臺階。水銀的氣息越來越濃重。鍊金術的能量密集起來,冰冷的光芒照亮了陰溼的石壁。他抬頭望向老人的眼睛。老人不看他,他的目光裡有冰冷的虔誠,漠然無情。他只是鉗緊了他的手,帶著他往下走。
黑影裡藏著數不清的人,他能聽到他們飽含殺機的心跳。騎士的鎖子甲上鐵環交錯摩擦著,撒過聖水的劍弩散發出鏽蝕的氣味。牧師們誦讀著密咒,低沉的嗓音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他的頭越錘越低,心情越來越沉。他隱約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可他不願意去想。
他只是對自己感到厭惡。
漫長的石階終於到了盡頭,老人的腳步停在巨大的石門前。有那麼一瞬間,透過面板傳過來的聲音裡,透出了一絲遲疑。
那遲疑像荒漠裡開出的一朵百合花,令他在枯涸灰敗裡尋回了一絲期待。他飛快的抬起頭,望向了老人。
而老人也正望著他。他的目光重又柔和溫暖起來,他俯□,乾枯的雙手扶住他的肩膀,像祖父對待孫子那樣,說道:“孩子,進去吧。”
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結成了冰,他在那一瞬間聽到了老人遲疑的理由。
——老人在最後一刻對人生感到眷戀,他不想和魔鬼同歸於盡。
大理石的門轟然洞開,老人乾枯的手推著他的肩膀,用力的,將他推進了死地。
鍊金術的封印陣在這一刻開啟,聖騎士的弩箭如雨,牧師們光牢如柩,地下神殿積攢了千年的力量向他傾瀉而來……那力量和他胸口的憤怒同時爆裂開。湮滅一切的明光裡,他的意識像冰冷的火沉默的燃燒。
他看到自己俯瞰那處心積慮掙扎的螻蟻們。看血液在他們身體裡沸騰,將他們如煙花般引爆,鮮紅的液體濺落在石質牆壁上。那脆弱、短暫而無趣的生命,甚至不能給他提供片刻的歡愉。
鮮血浸泡著殘肢,每踏一步都有漣漪從他腳下擴開。他走到老人的面前,令他的身體從指尖開始爆裂,卻不奪取他的生命。
他控制不了潛伏在他體內的野獸,他甚至理解不了那野獸的憤怒和矜持。他只是對自己的暴虐感到茫然無措。
不該是這樣的……他想。
只是片刻的失神,篆刻了希伯來文的白銀匕首便刺進了他的胸口。他聽到修士蒼老的詛咒聲。
從他睜開眼睛起,便一直是這個人在教導他。他教他禮儀、知識、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