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繫於我的頸上……從那以後,血珠就一直陪伴著我,直到前些天你過生日,我將它們賜給了你……”
皇帝停下來,看著懷中沉默的李忱。這孩子仍然一臉木訥,也許他根本聽不出這番話中的深意,更有可能,他根本就沒在聽。皇帝十分掃興,又不甘心地端詳著李忱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些什麼來。
這雙眼睛就像一潭空水,只能映出皇帝本人的影子。皇帝發現,仔細看時,能從李忱的臉上找到許多血親的痕跡。比如,他的眉毛長得很像先皇,鼻子好似德宗皇帝,嘴巴的形狀又與皇帝自己十分相近。但凡此種種的淵源傳承,卻凝聚成一個含混不清的形象。彷彿李氏血脈中所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光華,經過代代稀釋,終於在李忱的身上徹底化為烏有。事實上,他從一出生就揹負噩運,母親是罪臣的姬妾,他自己又生來智力低下。所以皇帝對他的愛,既尷尬又真切,飽含著憐惜與愧疚。
皇帝將血珠賜給李忱,是因為他絕對不會參與到皇位的競爭中去。把皇位傳承的信物交給一個不可能繼承皇位的兒子,正是皇帝的破例之舉,暗含著他心中最隱秘的願望:有朝一日,在自己臨終的病榻前,有一個出於真心為自己流淚的兒子。一個就夠。
皇帝嘆了口氣,將血珠重新塞回到李忱的衣襟裡。
就在這時,他的眼角突然瞥見一道兇光。皇帝一怔,連忙再看,李忱的眼神毫無變化。
不,肯定是自己看錯了。
皇帝自我安慰著,心情卻徑直灰黯下去。他再也提不起興致了,吩咐內侍帶十三郎回暖閣睡覺。
“大家,二更已過了。”
皇帝如夢方醒,站起身道:“準備步輦,朕去清思殿就寢。”
陳弘志一愣,應道:“是。”
“明天,你把十三郎送去駙馬都尉府。傳朕的話給漢陽公主,請她代為照管十三郎。過段時間,朕會找一處寺廟安置十三郎。”
“寺廟?”陳弘志脫口而出。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道:“還有,安排鄭氏去興慶宮,命她服侍皇太后。”
“是。”
春夜乍寒,步輦的帷幡在風中獵獵作響。皇帝微合雙目,卻總能看見那道怨恨的目光。
是郭貴妃的話引起的嗎?他不知道,抑或僅僅是自己的良心不安所致。但皇帝明白,那個父子相殘的詛咒仍然牢牢糾纏著他。他企圖以破例賜予血珠的方式破除詛咒,結果還是失敗。
皇帝騙不了自己——作為父親,他已經下令殺過一次十三郎了。
血珠拯救不了他,什麼都拯救不了他。
7
現在再回憶三天前的那個夜晚,多麼像一場真正的噩夢。
十三郎和段成式獲救的場面,裴玄靜記不太清楚了。她只記得十三郎撲入皇帝懷中的那一幕,緊接著人群閃開一條道,有人抱著段成式快步而來,一邊高喊:“孩子活著!”
——是他。
皇帝帶領眾人撤了,比來時還要迅疾。留下來的金吾衛們填埋池塘,整理花園,加固院牆和門,很快就使金仙觀恢復了原狀。唯一的變化是,從上元節起撤掉的守衛重新將金仙觀包圍起來,裴玄靜再度成為名副其實的囚徒。
崔淼,則被京兆尹郭鏦隆重請走了。是去致謝、審問還是拘押?恐怕兼而有之。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崔淼郎中救了皇子,這下可要發達了。
發達?裴玄靜對這個詞沒有感覺,但有一點她能確定:今後很難再見到崔淼了。
有些機會,一旦錯失,便永遠無法挽回了。
但至少,他們都活了下來,日子也還得過下去。
皇帝派人來召喚裴玄靜了。
來到清思殿外時,裴玄靜在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