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郭念雲又道:“鍊師方才提到,宋若茵將一幅《璇璣圖》錦帕墊在扶乩木盒裡?”
“是的。”
“我想,她是有所指的。”
“貴妃的意思是?”
“當初蘇蕙以一幅心血凝成的《璇璣圖》挽回了丈夫竇滔的心。可惜有些人的心,就不那麼容易挽回了。”
郭貴妃道出了心裡話。
該說的都說完了,裴玄靜告辭。郭念雲說:“我送鍊師。”
“玄靜不敢。”
“仲春天氣,正好我也想在外面走一走。今日與鍊師一見如故,就不要推辭了。”
郭貴妃這麼熱情,裴玄靜只得從命。
走在長生院內,春光彷彿在她們談話的這段時間裡,又濃郁了幾分。
曲徑兩側,杏花如霞光般鋪開。幾樹梨花剛剛吐蕊,還羞怯地躲在日影之下。但要不了多久,她們就會像雪白的雲煙般瀰漫開來,壓住海棠,蓋過薔薇。再接下去,就是桃花的世界了。還未到春分節氣,長生院中的茂樹繁花,已有了“春風且莫定,吹向玉階飛”的意境。
郭貴妃說:“在我這長生院中,有一個小小花圃,專植牡丹。待到暮春時節牡丹盛開之時,我再請鍊師來賞花吧。”
裴玄靜笑了笑,郭念雲親熱得讓她有些不自在了。
郭貴妃問:“鍊師不喜歡牡丹嗎?”
“喜歡,只是見得不多。”裴玄靜坦白說,“其實長安之外,並不那麼容易賞到牡丹。”
“是嗎?這我竟不知。”
裴玄靜低聲吟道:“‘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牡丹從來不是普通人能夠享有的。”
“這是白樂天的句子啊。然我從小念的,卻是上官昭容的詩句——‘勢如連璧友,心如臭蘭人’,還真以為,連雙頭牡丹都屬平常,更想不到長安之外……”郭念雲閒聊著,突然面色一凜,叫起來,“十三郎,你在做什麼!”
她們正好走到花圃外面。花圃中已植下數排牡丹,卻只有一個宮女在忙碌侍弄著,在她身邊還跪著一個衣飾華麗的男孩,正撅著小屁股賣力地掘土,聽到郭念雲的叫喚,嚇得撲通坐倒在地,傻乎乎地瞪著前方,張口結舌。
忙著種花的宮女見此情景,也趕緊雙膝跪倒在泥地中。
郭念雲厲聲喝道:“十三郎,那不是你做的事情,快出來!”
被叫作十三郎的男孩好像嚇傻了,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郭念雲吩咐身旁的宮女:“去,把他拉出來。”
宮女掀起裙襬跨過籬笆,一路踏著牡丹,上前拉扯男孩的小手。十三郎這會兒卻反應迅速,返身雙手抱住旁邊的種花宮女,大聲叫嚷:“阿母,我不走,不走!”
“這成何體統!”郭念雲氣得花容變色,“鄭瓊娥,你到底想幹什麼?”
原來種花的宮女名叫鄭瓊娥。裴玄靜冷眼看去,見她的雙手沾滿汙垢,跪在泥地上,黃色的襦裙下襬更是一片狼藉。“貴妃娘娘恕罪!”她一邊哀求著,一邊竭力想把十三郎從自己身上推開。
她仰起蒼白的面龐,鬢髮散亂地粘在額頭上,幾道灰黑的泥痕劃過雙頰。但就是這張狼狽不堪的臉,令裴玄靜大為震驚。
上一次見到同等的絕世姿容,還是在杜秋娘的臉上。
與杜秋娘嬌豔欲滴的美貌相比,鄭瓊娥的容貌清雅端麗,此刻更顯悽婉,但那動人心魄的美並不比杜秋娘遜色半分。甚至可以說,這個低賤的種花宮女比裴玄靜至今所見的任何大明宮中的女人都美。
男人的氣魄和女人的美麗,真是不可隨意拿來比較的。世間心魔,常由此生。
鄭瓊娥之美,足令整個後宮為之失色,更遑論此刻滿臉怒容的郭念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