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摔在一起,楊逸之的身形就宛如穿透濃霧的一道陽光,瞬間已來到了囚車前。
楊繼盛憔悴的面容隱在白髮下,看去已蒼老不堪。回想起那個剛毅之極的背影,楊逸之心中不由一陣痠痛,輕聲道:“父親……”
楊繼盛衰老的身形一陣劇烈的顫抖,緊閉的雙目猝然張開。
楊逸之滿臉熱淚,深深跪伏在楊繼盛面前,重重頓首。
或許,他奔波江湖,力擔江湖道義,只不過是為了這個老人的一聲期許,一句肯定。
只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重入那道門,重新走過那個庭院。
深深一拜,便是那無情的歲月,強將遺忘的過去。是孤身走出那道大門時嚴父的雷霆怒,也是萬里江湖奔波時的落拓傷。
是那個庭院中稀疏灑落的陽光,卻一直未忘。
十三年的少年情懷,重見之時,卻是如此淒涼。
他淚流滿面。
他從未怨恨過父親,只是深深愧疚,愧疚自己未能為嚴父膺一絲榮光。
楊繼盛的目光垂到他身上,又是一陣劇烈的顫抖。他就算是棵參天巨樹,此時也滿樹都是枯黃將落的葉。落葉歸根,何處是他的根?
他可以將弱子趕出家門,但卻無法忘記撫養他長大的一點一滴。就算歲月改換,他仍一眼就認出了眼前之人。
那是骨與血的感應,讓他知道眼前跪著的這位少年,就是無數次走過他庭前的嬌兒。
楊繼盛緩緩閉上雙眼,他只能看一眼。
十三年前的恩斷義絕,他只能看一眼。
這一眼,能否忘盡榮辱?這一眼,能否堪破淒涼?這一眼,能否收盡那往日的承歡膝下?往事如塵般揮過,卻是如此沉重,宛如一場大病。
楊逸之哽咽道:“父親,我來救你走……”
他的手才沾到楊繼盛身上的鐵鏈,楊繼盛雙目猛地睜開,那目光竟已變得無比剛毅而凌厲:“住手!”
楊逸之錯愕呆住,怔怔地看著楊繼盛。
襤褸鎖拷中,那凌厲的目光讓楊繼盛看去竟是無比的威嚴:“我是誰?”
楊逸之不能答。他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震驚了,一切都在這一瞬間凝固。
楊繼盛冷冷道:“我乃大明兵部尚書楊繼盛!”
楊逸之愕然。
他冷冷盯著楊逸之,一字一字道:“我,沒,有,兒,子!”
楊逸之霍然抬頭,臉色已是蒼白如紙。他怔怔地注視著眼前這位老人,他雖然蒼老、衰朽,憔悴得幾乎連他都認不出了,但那份固執與堅毅還與當年一樣。
楊逸之只覺一陣刺痛瞬時從心中蔓延到全身——這是他飄蕩江湖十年來,無論受多重的傷,都從未有過的痛。
楊繼盛緩緩閉上雙眼,盤膝端坐在囚車中。
他的腰,挺得筆直,他的身軀,也不再顫抖。他的精氣神,全都化為了威嚴,支撐起他受盡雨雪風霜的衰老。
楊逸之依舊怔怔注視著楊繼盛,良久,突然低頭,一口鮮血嘔出,染紅了他如雪一般的衣袖。
天地無言。風霧更濃。
第12節:九天閶闔開宮殿(4)
樹欲靜而風不止。
只有袖上不曾凝結的鮮血。
但,他依然不能看著他父親身限囹圄,無論他承不承認自己都一樣。
“我乃大明兵部尚書楊繼盛。”
“我沒有兒子。”
楊逸之愴然一笑,向著楊繼盛深深一拜。
這一拜,有多少無奈,多少傷痛。
楊繼盛依舊緊閉雙目,不去看他。
楊逸之徐徐抬頭,嘶聲道:“那麼……”他低頭咳嗽,強行壓制住胸口奔湧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