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都沒對陳揚說,但不代表陳揚什麼都不知道,朝夕相處了這麼久,兩個人都能從細微的表情裡體會到某種心照不宣的含義。
這件事歸根結底不能怪陳揚,但他除了陳揚根本無人可怪,夏遠很難說清自己有沒有把這件事歸咎於他,但那種信仰崩塌的沮喪簡直讓他難以承受。陳揚就站在門口,傷心的神色甚至比他還濃,他掙紮了良久,到底還是走過去,輕輕抱他一下。
那天晚上的擁抱始終縈繞著濃烈的感傷,夏遠越難過,反而越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陳揚加給自己的愧疚已經足夠沉重,他不想用自己的傷心再去壓垮他,歉疚給愛情酷刑,兩個人越是相愛,痛苦反而越是加倍。
朝不保夕、命懸一線的時候,夏遠沒什麼心思去想別的,那時候只要陳揚還活著,自己還活著,一切都能退居到第二的位置。然而這時候驟然平靜了,又有心力去想所謂理想、追求之類東西的時候,他就不能不胡思亂想。
那天他和許久沒聯絡的同窗通了電話,舊日的友人有幾個升了副主任醫師,大多數也都已經是主治醫師,前途平坦,一片光明。
問及自己的現狀,朋友笑稱他是韜光養晦,將來一定一飛沖天,然而語氣裡的安撫和憐憫隔著千里也無法掩蓋。
掛了電話,他想起過去備受矚目的日子,想起當年的意氣風發豪情萬丈,心裡驟然一片失落的空蕩。
當初來香港的時候,覺得自己沒什麼辦不到,什麼困難都不足為懼,然而這是回首,那種挫敗感卻無法言喻。他早在少年時就認定了自己一生的道路,從沒想過自己還有別的路可以走,然而自從認識了陳揚,他卻離正確的道路越來越遠。
於他的事業而言,整整四年,全部都荒蕪了。他又想起老師的話:好的愛情讓人上進,而自己卻在墮落。
他知道,自己該做決定了。
陳揚在他的事上總是格外敏銳,這一次也是一樣,他還沒開口,陳揚就搶先說了出來,為的就是減輕夏遠的愧疚感。
&ldo;哪天走?&rdo;陳揚把他抱得很緊,&ldo;我去送你。&rdo;
夏遠沉默了一會,等到聲音終於平靜了才說道,&ldo;明天。&rdo;
抱著他的手臂僵直了,然後他被猛地翻轉過來,對上噬咬似地親吻,兩個人在擁抱裡都覺得疼痛和迷惘,也全都帶著輕微的恨意。
&ldo;夏遠,你記著,&rdo;陳揚一字一頓地說,&ldo;不管你以後和誰在一起,最愛的都是我。&rdo;
他的聲音讓夏遠覺得心酸,然而他固執地堅守著,始終沒有點頭。
第二天陳揚果然來機場送他,兩個人平和地分手,陳揚問他,&ldo;夏遠,你說我是不是到死都找不到一個人,跟我過一輩子的那種?&rdo;
這個男人看似強悍,但只有他知道他無措的迷惘,他的安慰聽起來格外殘忍,&ldo;能找到的。只要那個人不是我。&rdo;
他轉過身走了兩步,又轉過頭來,&ldo;陳揚,你等飛機起飛再走吧。&rdo;
陳揚默默地點頭,目送他離開。
飛機起飛時他向下看,機場變成一塊小小的碎片,看不清建築,更看不見來送他的人。於是夏遠看著窗外,對著某個方向含糊地道了聲別,眼淚猝不及防地往外躲,把空姐弄得驚慌失措。
女孩小心翼翼地問他哪裡不舒服,他笑笑,問她要了只毯子,把自己埋在裡面流了一路的淚。
幾年沒回去,醫院還是老樣子,只是老師看起來衰老了些,兩鬢都斑白了。看到他來,老師並沒驚訝,只是放下手中的筆,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此滄桑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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