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又說不出是誰的聲音來。
“我去開吧。”小樓說。門開了,外面站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身材瘦削的女人,是小樓常見到那種知識分子,氣質如水般柔和,後面跟著一個蘋果臉,梳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孩,看起來像箇中學生。小樓驚訝的看著她們,怎麼會有眼睛這麼美的母女?他心裡想。如果他和菊仙的孩子還活著,也會像這個小女孩一樣可愛嗎?
“請問程蝶衣先生是不是住在這裡?”敲門人更驚訝的問。
蝶衣在小樓的身後探出頭來,一看清來人便笑著說:“啊,是青嵐和小珊珊!快進來坐!”說著便閃開身子,要把她們讓進去。
那個叫青嵐的女人向前走了兩步,又慌忙的立在門口,臉上忽然紅起來:“程大哥,您家裡有客人,我們就不進來了。剛才吃春餅時,珊珊說想念程叔叔了,我便想請您到我們家裡過節,下次再邀請你過來吧。”
“謝謝你,你和珊珊進來歇歇,先吃杯茶吧。”蝶衣感激的說,去茶几那兒找熱水瓶和茶杯,她連忙欠身阻止。小樓一邊聽一邊看著這個女人,人間的真話本來不多,一個女子的臉紅勝過一大片話。可惜他的師弟的世界太單純,只有那些戲,等閒人也看不上。小樓忽然恐懼的想,一旦那些東西崩潰,就沒有什麼能支撐他活下去了。
送走那個女人和小女孩之後,小樓問:“她是誰呀?”蝶衣答道:“哦,是我在酒泉的工廠認識的一位女同志。”蝶衣同師哥講述了她的事情,陳青嵐是因為出身fan動學術權威家庭而被下放的,她的父親是北京大學的生物系教授,丈夫是留法歸來的鋼琴家,都在文ge中被鬥死了,陳青嵐當時剛從大學畢業,還沒有參加工作,她那個出身封建家庭的母親對父親說過一句話,在那個年代挽救了她的性命:“等等再讓嵐兒教書吧,女孩家不該在外面拋頭露面,嵐兒太笨了,一點不像你,不可能在學問上有什麼發現。”
蝶衣和她在一個生產隊裡,他們都是從北京來的,但從來沒說過一句話。越是同鄉人越可怕,他們在災難中學會了謹慎,不敢貿然接受這份奢侈的溫暖。累的時候陳青嵐總看她那個植物標本的簿子,在清冷的月光下投出纖細的身影,與酒泉這個粗放的環境很不協調,蝶衣的情況也是如此,在這裡只有他們倆有這種感覺。
杯廠的老指導員愛聽京劇,至少唱戲是不要緊的,蝶衣唱李鐵梅,唱吳瓊花,唱喜兒,也唱白娘子,唱孫玉姣,唱蘇三。有一次下了工吃晚飯,蝶衣用了一天的刻刀,手抖得連飯碗都端不住,旁邊的工友給他倒了杯水,手也抖得利害,水灑出來半杯。
老指導員說:“小程,給我們唱段《四郎探母》的《坐宮》吧。”說著自己唱起來,“公主賜我的金鈚箭,見母一面即刻還。”
蝶衣和應:“宋營離此路途遠,一夜之間你怎能夠還?”
陳青嵐從標本簿上抬起頭來,聽蝶衣唱戲。四郎楊延輝被遼擒去,與鐵鏡公主成婚,十五年後,老母佘太君押糧草隨營同來,四郎思母,但無計過關,愁悶非常。鐵鏡公主問明隱情,盜取令箭,助其出關。蝶衣唱的酣暢淋漓而蘊涵情意,令理科出身的她感到很舒適。除了丈夫的琴聲,陳青嵐並未被美的東西吸引過、感動過,也從未了解藝術的意義。但是現在她開始懂了,那和生命的美麗在本質上是相同的。
後來有一天,蝶衣感冒發燒,身體燙的像個火球,在床上難受的躺不住,就到外面的麥田裡坐著。忽然傳來了一陣悠揚的口琴聲,聲音輕輕的,像微風的手,恰似母親的溫柔。陳青嵐第一次在這裡放下了標本簿,她吹起了蘇聯歌曲《喀秋莎》,“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著柔曼的輕紗;勇敢戰鬥保衛祖國,喀秋莎愛情永遠屬於他。”蝶衣歪在草垛上,他閉上眼睛,琴聲讓他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暫時放鬆了對周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