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一隻三線槍(鋸短了的):“結束啦,臭小子!您恐怕不能在這放馬了。”娜佳踢了踢奶盆:“滾一邊去,奧諾佳。別呲著牙笑,他礙你啥事了?”奧諾佳咂咂嘴,驅馬原地踏步:“喲,喲,喲!瞧俺這妹子:剛出籠的母鵝,也沒她傲氣!可一見到野男人,面板都繃緊了。”娜佳氣得咽眼淚:“哥哥!你……你太混了!”桑來好奇地道:“到底出啥事情啦?”“德國人突破了西線,又要徵召馬匹了。組建騎兵預備師。過不了兩天,這兒就會像鬼舔過一樣,連個馬影子也難找了!您失業啦,外鄉人!”“這也沒啥,我已經慣了。你們是上了嚼子的馬,俺是一匹野馬,哪兒也呆不長。”桑來放好絆馬索,拴好馬,轉身就走。娜佳扯下棉袖套:“您要去哪?”“去結帳。完了就走。”娜佳有一點站不穩。她扶住額頭,袖套箍過的地方,鼓了起來:“走?去哪呀,您!……我手真涼。”奧諾佳道:“這風天裡,手上沾了馬奶,能不涼嗎?”
風停雨落,雨水匯成一道道秧蔓般分岔的徑流;折斷的莖葉,貼上在一起,在浪珠雪璣間閃亮。娜佳緊跑幾步,追上桑來:“現在兵荒馬亂的,工廠不是停工就是*。你……” “喀山的兵工廠可沒停!”奧諾佳的聲音,從雨中飄來。“是嗎?那我就上喀山去。”娜佳的目光穿過雨霧,透出一股溼氣:“你上哪我也上哪!”“妹妹!你瘋啦?他是個異教徒,連朝聖像畫十字都不會!”“哥哥!閉嘴!你想嘴邊落滿蒼蠅嗎?!”奧諾佳緊了緊馬肚帶:“我要去打仗啦,沒工夫管你們!可我以沙皇,尼古拉·亞歷山德羅維奇的畫像發誓,我絕對饒不了你——如果你小子,敢對她不規矩。”桑來笑得站下了,聲震寰宇:“行,只要你願意,就從馬鞍子下面,摸出鞭子來抽我!”奧諾佳也笑了:“抽你!?我要讓你像風捲草,滾到天邊去。”他啐一口笑一聲,汲一下鼻子。
沿路的針葉林,即使在雨後的陽光下,也顯得黑黢黢的。“難道我……沒告訴你,我幹嘛到處流浪?”“俺知道,你在找安娜和她丈夫,回去助中國革命。”桑來停住腳,滿臉通紅:“可那……只是表面原因。實際上……”娜佳垂下頭,低聲道:“俺知道。您在睡夢中,叫喚她來著。”娜佳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她……她是黑眼睛嗎?”“是的。……還是黑頭髮。”娜佳將手背拳起來,骨節上還看得到牙印:“你……你喜歡黑頭髮?……俺,可以染成黑髮的。”“娜佳,你是一位好姑娘……”娜佳哭了。隨即又破涕一笑:“俄國可大啦,你找不到她的。”“是啊。……那個該死的小站……沒有留條,沒有口信,什麼也沒有。”“那說明,她不在乎你。”娜佳覺得好一些了,也有心情想些別的了:……得回家拾搗點啥……衣服,路上吃的,錢。“結完帳,在溪邊等我好嗎?”“她真的,不在乎我嗎?”桑來道。
村口的小溪,水少石多。桑來躺在溪邊,在白蠟樹死僵僵的陰影下,一動不動。“小夥子們,跨上戰馬,砍德國佬去啊!”村頭傳來吆喝聲;傳來轆轤架的咯吱聲;傳來蔴繩吊著的銅鑼聲。銅鑼就是敲破了,也與他無關。錚琮的溪水中,冒出一縷細流;他的袖口上,冒出一縷線頭;搖晃上浮的小水泡,醉了似的,與他無關。娜佳,娜佳也與他無關嗎?……
“奧諾佳,快開門!憑什麼關我?”門上的鉸鏈,被搖撼得咯吱響,鏽皮和油垢,層層剝落。“好哥哥,開門呀……給你帶燒酒……皮背心……羔羊皮的!”娜佳點燃了床頭簷板;木沉色暗的床柱燃燒起來。……乘衝進來救火的哥哥,一時魂沒收攏,娜佳逃奔到溪邊;卻不見桑來的蹤影;她頭觸著白蠟樹,像鐘擺一樣磕著,大哭起來。空氣變得僵硬。她滑跌在黃昏的樹影裡,像是藤兒蔫了,順著樹皮滑落。“喀山!他說過要去喀山的!”她跳了起來,繫好頭巾,抹掉眼淚,沿著車轍向前走去。“天色轉黑,在桌上,燙壺裡的茶水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