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銀月高懸,雖還未圓滿,卻也十分明亮。月色下,封鬱從青陽城西,橫貫全城,往東面悠閒漫步而去。好在蓮兮處在下風處,又與他拉開些距離,直到封鬱從城東大門穿出,步入青陽東郊,對自己被尾隨之事尚且無所知覺。
青陽城東臨汪洋大海,城海之間隔著一脈起伏的丘陵地帶。其中最靠近青陽的便是一座抱湖而立的山丘,名喚夷山。此山比起青陽西郊的白重山更荒蕪數倍,因山上無主無名的亂墳石碑四處橫倒,更盛傳午夜時分有淒厲鬼嚎迴盪于山林之中。是故,夷山又被青陽人稱作鬼夷山。
蓮兮回水晶宮曾多次途徑此處,也從未覺出什麼詭秘。但此時此刻,她掩身於樹影之中,眼看著封鬱一襲白衣漸漸沒入黑森森的山林,心間卻幽幽升起一念來。
夷山將一潭湖水從西北南三面環抱,若要從青陽城前去湖地,最快的途徑便是東穿夷山,貫林而入,也正是封鬱腳下行著的路徑。
那湖泊因周遭景色荒穢蕭條,地處封閉,是以向來人跡罕至,連名字也被人起得草率,僅僅冠以黑湖之稱。封鬱此人素來怪異,換作平時,蓮兮也懶得深究他為何夜半來到如此荒涼之地。然而自她從蓬萊歸來,也時時想起朧赫對封鬱重重戒備的模樣,他曾說封鬱將隨侍封在黑湖湖底,若非地名偶然衝撞,極有可能指的正是這一池湖水。
蓮兮心中對朧赫的話猶是疑信參半,然而她一路尾隨封鬱,果然還是到了黑湖湖畔。
月華朗朗之下,只見封鬱立在湖岸,右手並指,對著湖面中心虛劃一道。一時湖面金光縱橫,一張好似由金色軟線密密織就的巨網,隨著封鬱提指上揚,被從水面上緩緩揭開來。他的粹白廣袖向空中一探,便將懸於半空之中的金網聚攏成華光一束,收進袖裡。
隨即,他又起了一式避水決,自湖心上方躍入水中。
蓮兮心中早按捺不住,未及多想便也跟著縱身深入黑湖之中。
月光雖是明朗亮眼,但穿透渾濁的深水,最終投照到湖底的光亮卻黯淡許多。這黑湖在面兒上所見,並不顯寬闊,深入其中卻別有洞天。藉著昏弱的光線,蓮兮竟在這名不見經傳的黑湖湖底發現了白石磚琉璃瓦築就的廊壁石階、亭臺小殿。其中大多建築雖都已被湖藻之類的沉積物厚厚包裹著,有失原型,卻分明還留有起居生活過的痕跡。
青陽水系本就屬於東海龍王轄下,她父君每逢百年大壽,麾下江河湖泊的大小水君都必當雲集東海,一一向龍王老兒覲見賀壽。蓮兮雖算不上過目不忘,幾千年下來也愣是把諸水君的名號模樣記了個半熟,其中並不曾有哪一位自稱是司掌黑湖一脈的。一直以來,她也只把黑湖看作無仙宿居的野地,這時猛然在湖底見到殘桓人跡,自然吃了一驚。
眼前所見雖是出乎蓮兮意料,她卻更急於尋到封鬱。奈何湖底建築荒廢,亂石錯雜,視線多受遮蔽,她一眼望去,除了偶有魚群遊曳而過,再無旁的活物。腳下石磚上已覆蓋寸餘湖垢,卻並未將四散著的杯盞殘碎完全掩埋。蓮兮為避免發出聲響,只得小心避開地上散落的陶碎玉片,在死氣沉沉的荒廢樓閣間穿梭找尋。
她沒頭沒腦,四下亂竄,竟也鬼使神差摸回封鬱身後,重又做賊似地盯梢在背。
只見封鬱走在碎石廢宇之中,左拐右彎駕輕就熟,倒像是行在自己家中一般熟稔。
她跟著他行了半刻,耳中隱約傳來模糊的聲響,初時聽來,像是水潮湧動,並無特別。隨著她在廢殿間越行越深,那響動也越發洪亮清晰,竟像是被獵戶們逼入死角的牲獸,從嘴中爆發出半是痛苦半是絕望的淒厲叫聲。
莫非朧赫所言不虛,封鬱果真在黑湖湖底押著個供他凌虐的隨侍?
她腳下跟蹤的步子稍一猶疑,再回神時,又不見封鬱的蹤影。
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