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怕甚,總之你是千杯不醉的。”隨即自己痛快地一飲而盡——也不看看侯武最終喝完了沒有。“賢弟。”他再為自己斟滿,“眼看著就是中秋了,你出來這麼些年,可有回去過家鄉陪你娘過節?”侯武淡淡笑道:“我爹死了以後,我娘沒幾年就改嫁了。蕙姨娘倒是待我好,有一年中秋給過我幾天的假——只是回去了又有什麼意思,我娘都不敢留我住一夜,原先家裡的老房子的院牆也塌了一半,沒人管,野草生得遍地都是……”他眼眶裡一陣潮溼,這次倒是真的。
羅大夫也跟著連聲嘆息,急忙道:“是我不好,惹你說起傷心事,我自罰一杯。”飲罷,又道,“你有所不知,其實愚兄也跟你差不多境況。我也是少年喪父,母親隨後便嫁給了叔叔,又生了兩子一女——那段日子真真是苦不堪言……”侯武非常自然地介面道:“所以我才打心裡覺得,像唐家夫人那樣守節的女人值得人敬重。”羅大夫聽了這話,意味深長地一笑。侯武用力地盯著這個轉瞬即逝的笑容,酒意灼燒著他的臉頰,的確有好多年未曾感受過如此純淨的狂喜。他屏住了呼吸,一言不發,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說任何造次的話,若上蒼真的站在他這邊,剩下的便只需要水到渠成地等待。羅大夫隨後道:“像唐家夫人那樣,如花似玉的年紀便要守寡自然是不容易,不過值得敬重與否,便兩說了。你是唐家最得力的人,我不怕讓你知道——當年唐夫人的喜脈是唐老爺過世兩個多月以後才有的,只不過唐夫人身子不好,那位小姐未能足月便已出生才沒惹人懷疑。當初我真以為這小姐是活不成的,又瘦又小倒像是隻貓崽子,剛落地的時候連哭都不會。眾人都說這位小姐福大命大,可她究竟是誰的孩子可就不得而知了。”羅大夫長嘆一聲,“想當年,若不是唐氏族中那些長老們逼夫人自盡殉夫,蕙姨娘也不會出此下策叫我謊稱夫人有了喜脈——說起來唐夫人也是個苦命人,蕙姨娘拼命求我,我才答應幫著她們圓謊,畢竟是危機時候救人一命……”“羅兄自然是仁義之人。”侯武打斷他,“我敬你。”說著又替他斟滿——半個時辰之後,羅大夫沉沉睡去,天亮了,便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侯武想了很久,該如何將這話不動聲色地傳出去,又不能髒了他自己——直到有一天,有人在柴房裡撞破了一個新來的小廝和一個廚房裡小丫鬟的姦情,蕙姨娘二話沒說便將這二人一起趕了出去。他隨便找了個出門辦事的由頭,在郊外找到了這走投無路的兩人。他在唐家多年來的積蓄終於派上了用場,這對狼狽的鴛鴦從此成了他的心腹。
初秋時分,酷熱卻還未散,唐氏族裡的長老之一——唐四公去世了。喪事自然排場。因為唐四公家中相對清寒,沒有養足夠的人手應付這樣的場面。族中各家除了送來弔唁的銀兩喪禮,每家都還派出幾個當差的下人過來聽從使喚。周圍的一些遊走的小販自然不會錯過這個盛事——諸如販水賣漿的就會聚在唐四公宅子後門不遠處,當差的各人每日裡少不得跑過來花上幾文錢買些解熱的湯湯水水。其中有一對販賣綠豆解暑湯的年輕夫妻,喜歡一邊做生意一邊跟眾人聊天,尤其是當有人認出,他們原是那對被趕出去的男女,這反倒讓眾人跟他們聊得更加熱絡。
在各家下人都能聚集一處的,守靈的深夜裡,最適合講鬼故事,也適合傳播一些令眾人興奮的閒話。當閒話傳到唐簡家自己下人的耳朵裡的時候,已經太遲,而這對小夫妻,隨即便銷聲匿跡。唐簡家那幾位輪更的下人,聽了這話之後,起初斥罵眾人胡說,聽過三四次以後,便也興奮地加入了談論的行列裡——一邊繪聲繪色地轉述或新增一些想象出來的細節,一邊提示聽眾們:“我同你們幾個講了便完了,你們若傳了出去,我在主家的飯碗可就丟了……”
唐四公的喪事辦完了,眾人倒都覺得意猶未盡。
某個夜裡,紫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