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薛醒川沉默了更長時間,沒有說話。
周通扯起唇角,露出一個難看甚至有些恐怖的笑容,看著他說道:“你看,我真的就像一條狗,就算快死了,主人也不會在意什麼。”
薛醒川看著他沉默片刻後說道:“小時候我就對你說過,你可以不這樣過。”
明明身受重傷,也不知道周通從哪裡來的氣力,聲音怨毒說道:“我不這樣,難道像你這樣嗎?”
薛醒川再次沉默。
“打從孃胎裡開始我就搶不過你。你生下來的時候,足足有八斤八兩,我呢?五斤都不到。倒也罷了,反正家裡窮,怎麼養也都這樣,但薛家的大娘生不出兒子想偷偷抱一個去養,找到了咱家……換作是我,也會選你這個白胖子,不會選我這個瘦猴不是。”
周通說道:“後來薛大娘又生了一個,決定把家業傳給親生兒子,怕你生怨,才在臨死前悄悄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你,我承認,那之後你對父母不錯,對我更不錯,帶著我一道上學,一道讀書,但你有沒有想過,我要冒充書童跟著你在一起,憑什麼?”
薛醒川說道:“在人前沒有辦法,在自家院子裡,我對你都是兄弟相待。”
周通嘲諷說道:“可那隻能是沒有人的時候,在人前,我只能看著你和薛河在那裡兄友弟恭,你說我是什麼感覺?”
薛醒川沉默了,不再說話。
“我在孃胎裡先天不足,便是連修行天賦也及不上你,如果不是後來進了清吏司衙門,在監獄裡遇著那個老鬼學會了大紅袍秘法,後來又到處抄家搜刮功法,我如何能夠修行到現在這種境界?如何能夠及得上你?”
周通面無表情瞪著宮殿的上方,繼續說道:“但大紅袍秘法有問題,我後來修的太雜,這輩子也沒希望走到那一步,而你卻是一步步向著那邊在走,我就不明白了,同樣是雙生子,為什麼我們的際遇會有這麼大的差別。”
“事隔多年,重新在京都見到你的時候,我沒有想到,你已經進了清吏司……但即便從那時候起開始改變,也不見得來不及。”
“來得及做什麼?我不替娘娘賣命,不替娘娘殺人,我就會失去娘娘的恩寵,我就會被那些人殺死。”
“放心吧,娘娘會給你一個交待的。”薛醒川安慰道。
然而在內心深處,他自己都不相信這句話。
便在這時,宮殿外響起腳步聲,來的不是聖後孃娘,而是送藥的醫官。
經過仔細地檢查之後,那位醫官小心翼翼地捧著盛著藥碗的木案來到了榻前。
從腳步聲響起的那一刻起,周通便一直盯著那名醫官,臉色很蒼白,唯一的眼睛裡流露著異樣的凌厲的光芒。薛醒川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是怎樣的失望甚至絕望,卻也沒辦法做什麼安慰,從醫官手裡接過藥碗,單手把他扶起來,準備喂他喝藥。
周通看著藥碗裡黑乎乎的藥汁,感受著裡面蘊藏著的神聖氣息與藥香,臉上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怪異。
“怎麼了?”薛醒川問道。
周通的聲音微微顫抖,莫名令人心悸:“我……不放心。”
“不至於此。”薛醒川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看著他認真說道:“娘娘不是那種人。”
“我替娘娘辦的事比你們加起來還要多,我比你們更清楚娘娘是哪種人,反正我不放心。”
周通的聲音愈發尖利,又因為傷勢而有些氣息不足,聽著就像破了的風箱,呼呼作響。
這時候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倔強的孩子,因為不喜歡藥苦,所以別過臉去,緊緊閉著嘴,打死都不肯喝這碗藥。
薛醒川看著懷裡的他,想起很多年前在老宅的時候,他就是這樣不肯喝藥,臉上不禁露出一抹回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