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乏了,睡吧。”明喜說:“看你說的,別把我看扁了。”米子說:“扁不扁的吧,莫非你聽不見你的呼嚕?”明喜不說話了。米子早已摸黑穿好了棉褲棉襖,又摸到自己的鞋,跪在明喜身邊說:“你睡吧,我走了。”
明喜躺著不動,只說:“外邊有洋花,乾草擋著哩,你自己抓吧。哎,可不許你再到別處串了,乾草底下的花你盡著抓。你聽見沒有?”
米子答應一聲,從窩棚頂上拽下她掖在那兒的空包袱皮,拱開了草苫兒。明喜聽見她在掀乾草抓花。
米子把明喜捂在乾草底下的洋花盡摁入包袱,繫上包袱便松心地蹲在花壟裡撒尿。尿滋在乾花葉上豁啷啷地響,明喜被這響聲驚醒,知道米子還沒走,披上大襖拱出窩棚兩步邁到米子跟前。米子從花壟裡站起來挽腰繫褲說:“又起來幹什麼?”明喜說:“我還得囑咐你一句,你聽了別煩。可不許你再往別處去了,快回家吧。”米子說:“我不是答應過了!”明喜說:“我沒聽見。”米子說:“那是你沒聽見。”米子把一包捶布石大小的棉花掄上了肩,她覺得,明喜留給她的花還真有些分量哩。
米子望望四周,糖擔兒的泡子燈又跳出了一個窩棚,糖鑼打著花點。她邁過幾條花壟,跨進一條幹壟溝。明喜盯著米子的背影,看見米子並沒有朝村裡走。米子只朝村裡走了一小截就斜著拐了回來。明喜想,說話不算數,還鑽。趕明兒看我還給你留好花。
趕明兒米子來了。明喜問:“怎麼總是說話不算話,不是說回村麼?”米子說:“是回村了。”明喜說:“得了吧,別哄我了,走了一小截就往回拐。又串了幾處?”米子說:“你願意聽?”明喜說:“不。”米子說:“不願意聽還問。”明喜說:“問是得問,不問問還能給你留好花?”米子說:“就那幾把洋花,也有臉說。你別給我留了,你娶了我吧。娶了我,就不要你的花了,還讓你敞開兒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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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1)
國跟他爹來百舍趕集買花,國他爹開花坊。這年國十二,頭上留著“瓦片兒”。
花市設在茂盛店裡。茂盛店臨街,三間土坯房,房前常年搭著罩棚。棚下設兩張白茬兒長桌,趕集的、住店的在棚下吃豆芽燜餅、喝糊湯。有個賣鹹驢肉的在棚下操刀賣肉,有人買了肉,借茂盛的盤子盛,還找茂盛要醋蒜。茂盛不用徒弟,自己掌勺自己跑堂。
茂盛店面狹窄,後院寬敞,一帶土坯院牆圈起兩畝大的院子。院裡常年滾著牛馬糞,人和牛馬把牆的邊邊緣緣蹭得溜光。貼牆幾棵老椿樹讓牲口啃光了皮,可樹照樣瘋長,瘦高。這裡晚上留宿過往車馬,白天清靜,只在逢五排十大集時才熱鬧——花市佔著。外地開花坊的在這兒收花,給茂盛好處。
國他爹沿著一溜攤開的花包檢視,和賣花的討價還價。他不急於買進,只等行市。太陽正南時才是收花的好時辰:賣花的都急著回家,放鬆花價。
國替他爹守著花堆。剛買進兩份,花堆還小,堆前橫著大秤和槓。國坐在花堆上玩秤砣,提起秤砣往花上扔。秤砣沉入花堆,國就插進胳膊找,找出來再往裡扔。他一次比一次扔得高,秤砣一次比一次沉得深。
米子在賣花,穿著藕荷小襖,黑薄棉褲,頭上蒙塊素白羊肚手巾。米子不蒙花手巾,她覺著花紅柳綠反倒貧氣。這手巾兩頭各有一行紅字,這頭是“祝君早安”;那頭是英文老花體的“Good morning”。這兒的人都蒙這種手巾,這兒的人都不深究這兩行字的含意。可人們都假裝研究米子的手巾。米子知道人們不是看手巾,是看她。
每次米子賣花,寶聚都叫米子連外屋水甕旁邊的花一塊兒包走。米子不。她只顧自己,這是體己。外屋的留給寶聚賣,那才是她和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