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川少爺從書院裡回家,講起來都興奮得很——說駐紮在徽州負責收礦鹽稅的太監實在過分,幾年來已經累積了民怨無數——眼下終於有人領著頭兒包圍了那閹人的稅監府,書院裡的這群讀書人也跟著蠢蠢欲動,事實上,人群聚集之初,那篇被廣為傳閱的討伐閹人的檄文便是出自川少爺他們的東陽書院——至於具體是誰的手筆,自然沒人肯承認的。
一般來說,令秧把她不能理解的事情,都稱為“男人的事情”。心裡這麼想的時候通常微微地蹙一下眉頭,也就把那團費解的糨糊放下了。雖說宦官怎麼說也算不得是“男人”,只是這些牽扯到了朝廷和文人和百姓的糾葛,那就必然是男人的事情了。也是因為歙縣那邊太亂了,謝先生多半足不出戶,因此,沒人能來解答令秧滿心的問題。她只記得,蕙娘驚訝地問過川少爺:“青天白日地鬧這麼大,知縣知府都當看不見麼。”川少爺得意地笑道:“何止是裝看不見,知府大人三天前就放出話來說有事到祁門去了,歙縣的縣衙大門今天起都是關著的——知縣下了命令說縣衙裡不準出動一兵一卒去幫稅監府解圍。”蕙娘掩著嘴駭笑:“由此可見這起宦官還真是犯了眾怒。這徵稅自古以來便是官府的事情,憑空他們跑出來插一槓子,遭人恨也是活該。咱們府裡也一樣,因為他們,這些年參股的生意不知道花出去多少冤錢——不過若真的放任不管,鬧出人命來了,皇上的面子要往哪裡擱?”川少爺又笑道:“果真是婦人之見,死兩個閹人算得了什麼,百姓圍攻稅監府的事情又不是隻出在咱們徽州,好些地方都有過,聽說湖南那邊還有人直接把來收稅的太監捆起來丟在河裡淹死——也沒聽說過哪裡的知府因為這個被查辦。你若看過朝堂之上那班大臣們上的奏摺,才知道什麼叫不給皇上留面子,有些簡直就是指著鼻子罵了,要我看咱們聖上是真真的好涵養……”川少爺講話已經很有指點江山的味道了,很容易便讓人忘了,其實他也沒有親眼見過朝臣們的奏摺。“你別欺負我們女人家沒見過世面。”蕙娘不屑地啐道,“這麼些年,不說別的,單是當年聽老爺講的一星半點朝堂上的事情,也是知道些影子的,何況……”蕙娘說到此處還是打住了,好險,差點就因著一時興起,把自己當初在教坊裡聽來的事情擺到檯面上來說。不過川少爺倒是滿面春風,沒有聽出絲毫端倪來:“誰不知道蕙姨娘是脂粉堆裡的丈夫,哪裡敢小瞧呢。”
令秧在一旁安靜了許久,越聽越覺得糊塗:“怎麼還敢罵皇上——不怕皇上殺頭麼?”她委實按捺不住了才開口問的。川少爺和蕙娘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兩個人便一起笑了——令秧還以為自己準是又問出了什麼蠢話,卻不知道這問題看似幼稚,卻讓人不那麼好回答。蕙娘只是笑著說:“夫人又在開玩笑了。”這卻讓她更加糊塗,只得不好意思地跟著他們笑起來。川少爺道:“夫人想想,皇上難道能把滿朝文武全都砍了頭不成?”令秧雖然遲疑,但還是問了:“皇上……難道不能麼?”這下他二人一片啞然,全都不笑了,蕙娘急得拾起桌上的摺扇對著川少爺肩膀輕輕一擊:“全都怪你,提起這個話頭來招惹她。”令秧知道自己不好再追問下去了,這種時候,便覺得——終究還是謝先生好啊。
蕙娘她們閒談的時候也說起過,這六七年工夫,萬歲爺像是嫌錢不夠花,往各省都成立了稅監府,派遣專門徵收礦稅的宦官統領著。說是徵收開礦的稅收,可事實上,對於徽州這種根本就沒有礦的地方,自然就徵收到了各行各業的商家頭上。徽州向來是個富庶安寧的地方,這麼多年,來這裡上任的地方官員也都大都懂得珍惜——給官府上稅自不必提,世世代代都習慣了的,真遇上磕磕碰碰之處,官府和民間各退一步,是多少年來達成的默契。可是從沒聽說過宦官們從京城裡跑出來再多徵一道稅銀的道理——怨聲載道也是必然的。朝中大臣上過無數次奏摺,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