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這礦監稅是如何不合理,萬歲爺卻充耳不聞。若是聽說哪裡的百姓真的暴動了打傷乃至打死了負責礦稅的宦官,也不過是再重新派另一個頂缺——這些年,在經營上跟蕙娘打過交道的男人們,提起“稅監府”沒有一個不咬牙切齒的,蕙娘也曾經百思不得其解地長嘆一聲:“真沒想到,原來九五之尊的手頭也能緊到這個地步。”
令秧做夢也沒想過,這些完全在她心智之外的,“男人”的事情,終有一天也會和她有關。總之,認識了謝先生以後,天底下似乎真的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了。
那是一個黃昏。川少爺在白日裡不顧眾人勸阻,又騎上馬回到書院去,令秧也不懂得為何州府的亂局能讓他如此興奮,他摩拳擦掌,眼睛裡充滿了滾燙的快樂。整張臉龐似乎都被點亮了——那是他的女人們從來都沒能做到的。蘭馨重新關上房門焚香寫字,自從得知三姑娘懷孕以後,她臉上就更是沉悶著沒有表情。蕙娘在前頭一如既往地忙碌,雲巧一如既往地仇視著令秧,而廚房裡,晚飯照舊在眾人的忙碌中寧靜地飄出香氣,飯菜氣味的角落裡,隱隱地,照舊流動著一股藥味——依然是連翹送進來的方子,配給溦姐兒的。
紫藤就在這個庸常的黃昏裡,神秘兮兮地進房來,壓低了嗓門道:“夫人,謝先生來了,他事先打發他的小廝跟侯武通了聲氣,我們把後門開啟了,他此刻就等在那裡。還吩咐我不要聲張,直接把夫人領過去,說有要緊的事情要交代給夫人。”
令秧無奈地笑道:“一天到晚神迷鬼道的,又不知在作什麼怪。”說罷站起身,跟在紫藤身後,又喚上了小如。紫藤的步子輕悄而又迅疾,為了跟上她,令秧也顧不得自己其實是深一腳淺一腳,心裡不由得想起多年前蕙娘罵過紫藤像貓一樣,看來是沒冤枉她。唐家大宅共有五進,一個天井挨著另一個地穿過去,每個天井卻都面貌近似,全神貫注地走過去,令秧就感到一種微妙的眩暈。
謝舜琿漫不經心地站在拱形的後門裡面,像是態度瀟灑地接受了什麼人將他嚴絲合縫地嵌進去。身旁還有他那匹倦怠的馬。見她來了,還忙不迭笑道:“夫人這次替謝某解解燃眉之急可好?收留一個人在府裡暫住幾日,人命關天,夫人最是個慈悲的。”她早已看到他身後還有一輛破舊的馬車,以及一個心不在焉只等著結算報酬的車伕。她走上前兩三步,小心翼翼地將那馬車上垂著的藍布簾子掀起一角,即刻就像被燙著那樣收回了手——不用多看了,只消一眼便知道這是個巨大的麻煩。她吩咐紫藤道:“叫兩個侯武信得過的小子,抬上小轎過來,把人安置在謝先生平日住的屋裡就好。再把羅大夫叫來。”
謝舜琿讚許地看著她:“夫人真是大將風度……”被她狠狠地白了一眼。
這位昏睡的不速之客渾身是血,令秧指揮著小如和另一個小丫鬟為他褪去身上那套粗布衫子的時候很費了一點力氣。等候著羅大夫來的工夫,令秧吩咐小如她們去廚房燒開水,自己坐在那裡細細端詳了這人幾眼。眼睛上一圈烏青就不提了,臉上、手背上都划著血道子,血跡凝結成了斑斑點點的棕色,不過尚有新鮮的血液從裡面那件白色中衣上滲出來,若是能不去端詳那些駭人刺目的紅,便能發現這套中衣其實非常講究,令秧甚至都不認得這是什麼緞子——隨後她便在心內訕笑著斥罵自己:這是人家陌生男人的衣裳,還是穿在裡面的——看得這麼細心,也不嫌害臊。明明這屋中除了她,再沒第二個清醒的人了,也還是將目光挪開,移到床前擺放著的那對鞋子上——全是土,髒汙不堪,邊沿上還沾著些可疑的東西,搞不好是踩著了田地裡的牛糞——不過這鞋子的式樣倒是奇怪,質料也好……這念頭只是迅疾地在她心裡一閃,還沒來得及成形,門吱吱悠悠地響了起來,羅大夫進來了。
令秧讓謝舜琿的小廝留下來給羅大夫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