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這聲音清透無比,沁人肺腑,令人聽著只覺得渾身的毛孔都盡數張開,內外熨帖,然而聽那內容和曲調,卻又讓人說不出地惆悵,就在這時,歌聲一變,如孤魂憤訴,怨鬼哀鳴:“及爾偕老,老使我怨……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此時這裡明明周圍滾熱,烤得人汗如雨下,但這歌聲卻足以令聽到的人立刻渾身上下彷彿被寒氣吹透似的,寶相龍樹回身望去,哪裡能望到什麼,只有那歌聲彷彿水中散出的一圈一圈漣漪,隨風飄散。
待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修長的身影緩緩從水下浮出來,寧天諭赤足坦身地從容走上岸,他也不穿衣服,直接踩在地面,銀色的月光灑落在那完美的男體上,呈現出一派極度誘‘惑的風情,寧天諭取出箱子裡的食物吃了一些,坐下來休息,他望向深邃的夜空,然後閉上眼睛,似乎在出神,過了一會兒卻忽然道:“今日寶相龍樹提出要見你,當時我可以感覺到他已經蓄勢待發,如果我直接拒絕的話,想來他是要與我拼命的……如此說來,此人待你的心意,倒是的確不假。”男子說著,語氣當中的意味當真有些罕見,似乎頗為落寞,也夾雜著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一腔寂寞,洩之無處,師映川驀地一笑,聲音低澀依依,卻還是清晰可辨:“……又想起那個人了?”不得不承認,他的話裡有譏誚的成分,但寧天諭卻並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任何不快或者不理智的反應,他只是臉上流露出一抹恍惚之色,望向無盡星空,喃喃說道:“其實我並不是不能夠放棄,不是‘不能夠’,而是‘不可以’。”這突如其來的話頓時令師映川微微一滯,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還不明白,遲疑道:“……這裡面有區別麼。”
“當然有區別。”在如此靜謐安然的夜幕下,寧天諭說著,面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絲幾不可覺的悵然,他索性躺在地上,彷彿整個人只剩下了一個空殼,一隻手枕在頭下,看著燦爛星空,眼神紛繁難測:“我當然能夠放棄對那人的怨恨,畢竟並沒有人逼我,然而你要明白,我人生的全部意義都已經壓在了這件事上,所有的行為統統都只為了這個目標,如果有朝一日,我放棄了,那麼你說,我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寧天諭的語氣飄渺而迷茫,好似一個人在喃喃自語,師映川聽了,卻是心神微震,一瞬間,他似乎有些理解這個男人了,也似乎真正明白了這個人心中的執念,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或許永遠也無法理解這種心情,那是一個人關於生命意義的執著,哪怕其他人不理解,不接受,甚至覺得愚蠢可笑,但至少也應該尊重。
一時間縱然是心存不快的師映川,也少見地默然無言,不知為何,他就沒來由地感受到一股蒼涼的感覺在心頭盤繞,他很不適應這種異樣的氣氛,然而卻也不願去打破——真是……孽債。
萬劍山。
季玄嬰黑髮白袍,神情沉靜,膝上橫著一張古香古色的琴,潔白修長的十指在琴絃上靈活地彈撥,在他對面幾步外,向遊宮手執長簫,悠悠吹奏,兩人琴簫相合,說不盡地優美和諧。
未幾,一曲既罷,季玄嬰黑白分明的眼睛朝著向遊宮看去,他眉宇之間的神情與氣度,即便是在這樣放鬆的氛圍當中,也沒有顯出多少隨意,道:“……你破了一個音,心不靜。”向遊宮聞言,不由得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微笑道:“曲有誤,季郎顧……”他將玉簫清理一下,掛在腰間,抬眼與季玄嬰視線相接:“我自然難以心靜,方才看著你,不免走神了一瞬。”季玄嬰黑秀的長眉一揚,如寶劍出鞘,直指人心:“你這番心思經過這些年,莫非到現在還不能徹底了斷不成?”向遊宮笑容柔和,就好象這一刻他覺得無奈中又有滿足,嘆息著道:“了斷?哪有那麼容易,我試了這些年,到了今時今日卻依然沒有成功,如此,你覺得還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