錐尖似的笄頭懸在蓮兮的眼前,直逼她的瞳孔。比起鮫人的尖甲長勾,眼前小小的金笄實同兒戲一般,蓮兮眼也不眨,仍是淺笑。
她尚未定罪,封潞也不敢過份,金笄在眼前虛晃了一晃,最終卻緊靠著封神長釘刺入了蓮兮的右腕。封神穿穴,每時每刻皆是連心之痛,漫無邊際的痛楚早已讓她的雙腕麻木。縱是封潞鉚足了力氣狠狠一紮,於她也不過只是一瞬鈍痛。
看著封潞左擰右刺折騰得認真,她反倒覺著滑稽,躺在一泊冷水裡縱聲大笑。幽閉斗室,一時迴盪著的全是她輕狂不羈的笑聲。封潞恨得牙癢,前後又抽下幾支金笄,陸續戳進她的手腕。金笄堅硬,來回蹭在腕骨上,發出鋸木一般毛骨悚然的聲響。碎骨渣滓順著汩汩的血流飛淌而出,蜿蜒過千瘡百孔的手腕,滴答濺落在黑磚地上。
血肉模糊的右腕被封潞緊緊抓在手中,顫顫抽搐著。封潞尖銳一笑,哼哼道:“穿了封神釘,本就滿手是血,就算一會兒將你的手筋挑斷,想必也沒人瞧得出。”
她話音未落,手下猝然一撬,蓮兮的右手霎時癱軟。
“如何呀?你這野丫頭最好舞劍逞能,如今廢了右手,叫你還能耐……”封潞玩得興起,飛瞄了一眼蓮兮。
不想蓮兮只是睜著一雙眼,空洞地回望著,嘴邊笑得詭魅:“如何?如此罷了。我的右手早已不能舞劍。”
任是她怎樣挑釁,蓮兮總是淡淡的,彷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再無喜怒哀樂。
封潞一肚子的嫉恨打落在她身上,卻像是砸進棉花裡,每每默無聲息地被她嚥下,叫人更是不爽。封潞撇開金笄,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怒問:“為何不哭?你不是最會抹眼淚、擺可憐相來討男人歡心麼?”
蓮兮抿嘴一笑,乾脆道:“潞姐姐原非男子。”
“你!”封潞指間一使勁,竟將蓮兮胸前的半幅衣襟都扯了下來,連著她懷裡的一片粉紅紙籤也抖落在半空。
蓮兮慌忙伸手,封潞卻將她摔回地上,先一步搶過了籤紙。
“給我!”蓮兮乍一抬高聲量,卻是沙啞泣血的嘶鳴。
封潞見她著急,更是好奇,自然不會輕易還給她。
沾了水的粉籤,紙背紙面的字俱已模糊,封潞展開來看時,只能依稀瞧出最後一行。
“弱水三千,良人獨一……”她仔細分辨著墨字的輪廓,小聲唸誦一句,隨即捏著紙片失笑道:“你連握劍的手都不要了,又為何著急一張破紙?莫非這情詩酸話是你寫給鬱哥哥的?”
蓮兮強撐起身子,向封潞的腳邊緩緩挪了過去,伸手求道:“給我……”
“原來你還惦記著鬱哥哥呢?”封潞緊握著溼透的籤紙,摁住蓮兮的後腦逼著她低頭,一面嬌聲笑道:“你便以為自己還是從前的花容月貌,能討得天下男人的傾心麼?”
平整漆黑的磚石上一泊清水,映出了咫尺間的一張面容。
水面的倒影,雞皮鬆弛,眉眼低垂。滿臉溝壑縱橫,滄桑如枯木朽株,是她不曾見過的陌生面孔,卻唯獨那清澈的眼色,還有些許熟稔。
蓮兮緩緩探出左手來,水面那人循著她的動作,也顫巍巍地摸了摸嘴角。撫著乾癟的雙唇,像是捻著風乾的梅子,堅硬又粗糙,卻是真實的觸感。
她垂著頭望了許久,耳後的長髮一絲絲滑落到眼前,紛紛揚揚垂進水裡。綿長的銀髮,一縷又一縷,轉瞬便堆疊成了滿眼積雪。千丈雪白原該純真美好,卻在這一刻,令麻木無知的她,覺出摧心的痛。
蓮兮掂起一撮銀髮,這才發覺,便連手背上也爬滿了皺紋。
四千歲的她,本該是青春年華,為何一夢之後卻已是滄海桑田?
“眼看著你一夜衰老,當真是天下最快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