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資訊量:那起前段時間也算是公共話題的爆炸案,那個自身難保的父親,那群冷漠或者說冷酷的親戚,還有,那個善良得如同傳奇的鄭老師。就像是一支爛得令人歎為觀止的球隊卻擁有一個布馮那種水準的守門員——“鄭老師”就在女人們口口相傳且無限誇大的世態炎涼裡,被深化成一個悲壯的形象。
無數次,在傍晚的時候,經過病房,他看到鄭老師隨意地坐在女孩面前的椅子上,整個身體已經自如得像是醫院的常住人口。他們倆並不總是在交談,很多時候,女孩坐在床上發呆,注視著吊瓶,液體一點點從藤蔓一樣的管子裡流進她的血管,於是她確信自己是活著的。鄭老師就坐在對面,經常是在看書,從書頁翻動的速度和書本開啟時候左右兩邊的厚度差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在氣定神閒地閱讀。偶爾,他會抬起頭問女孩:“喝水麼?”甚至是突如其來地問一句:“你知不知道奧本海默?”——或許那是他正在閱讀是內容。他的微笑裡有種力道——此時此刻,他分明知道自己是不可或缺的,他知道女孩需要他。
他對這個老師有種天然的反感。因為他天生不相信那些好得離譜的人,他總覺得他們散發著可以的氣息。也不是可疑吧,是不真實。鄭老師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標準化的例子。他非常隨和,不到兩週的時間裡他能夠叫得上來病房裡所有護士的名字——也許這是班主任的工作強迫他擁有的特長,可是這分明就會讓那些女孩子們覺得,自己是被重視的。看見鄭老師,她們各個都會給出來最誠懇的笑容,她們對他的熱情無形中就帶到了昭昭身上,即使是鄭老師不在場的時候,昭昭也能得到一些特別的照顧——不用多麼特別,換吊瓶的時候,動作輕柔些,再順便聊上幾句,這對於一個病人就會產生不一樣的影響。病房裡其他小患者的家長也由衷地尊重他,他們願意跟他聊聊在教育自己孩子時候遇上的問題——說真的他不明白,對於這些父母來說,除了死神,還有什麼更大的問題。他相信,鄭老師在漫長的人生中,對此已經駕輕就熟:令自己的善意為核心,不管走到哪兒,讓善意像蜘蛛一樣吐絲,靜靜地,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黏著誰就算誰,然後突然之間,就結成了一張精妙、整齊、自有其規律的內在網。那個小世界就這樣圍著他轉了起來。巧妙地攫取著每個人身上那麼少一點點光明的力量。這是他的本事。
但是那些被他收編在內的人不會意識得到,這個世界是個假象。如鄭老師這樣的人,也不會意識得到,這張網對於旁人來說,同樣是一種不公平。如果說這個地球上,殘酷和溫暖的比例是9:1,那麼當一個人竭盡全力,想要把那殘存的百分之十集中起來給他身邊的人,這無形中會攪亂別的地方殘酷和溫暖的資源配置,就是這個一個簡單的道理。
鄭老師不知道,他不在的時候,那女孩的眼神才會恢復到往日去,恢復到她童年時那種鋥亮的水果刀的光芒。其實這孩子原本就是陳宇城醫生的同盟,但是她畢竟幼小,她抵禦不了鄭老師的力量,她不知道她在服從著鄭老師背叛原本的自己。
她一個人靜靜地抱著膝蓋,坐在病房的走廊上。他看著她,想起她小時候,也曾以一模一樣的姿勢跟表情,坐在敞開的窗子旁邊。他甚至不想去打擾她,她需要這種時刻,和自己靜靜地待一會兒。暫時逃離那個謙遜而強大的獨裁者的光芒,像童年時一樣呼吸。可是她把臉靜靜地轉了過來,她脆弱地笑了一下,她說:“陳醫生,我現在為什麼覺得越來越累呢?”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是因為她身體裡的那些壞血,它們已經流不動了。她的臉龐、她的嘴唇、她蜷縮成一團的身體都那麼年輕,可是她的血管裡住著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他當然不能這麼回答她,他知道她問這問題只是在表達恐懼,並不是期待人回答。她也知道,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像她的鄭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