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燔祭?”士官生懵懂地附和:“沙皇說猶太人是一匹狗,把跳蚤散佈到所有地方。”烏斯欽一拳打去:“您太放肆了!”士官生捂臉歪倒在座位上。上尉胸前的橢圓小掛盒彈開了,露出安娜的照片。“我丈夫薩沙是一頭人狼。這披肩我買了。該多少錢就多少錢,”安娜用帶珠澤的指甲,摸摸披肩上的燙洞:“就當沒有破損。”皮貨商偷瞥了烏斯欽一眼:“算啦,夫人。既然都是猶太人,這披肩就送您啦。錢我是不會要的。”安娜解下脖子上的項鍊:“那請您收下這項鍊好啦。”烏斯欽著急起來:“那可是我送給你的結婚禮物!純金的!”“它早已經不純了!薩沙!”烏斯欽將腰刀擱在桌上:“先生,我這銀柄腰刀能值您的披肩嗎?”他突然哈哈大笑:“不,您別誤會,我沒有拿刀威脅您的意思。我是真心的!難道我是土匪——就像窗外這幫好漢?”
車窗外,焦油色的黑土線上,黑風陡起:黑衣皂褲的義和團騎兵,如伏波乍湧,山呼而來。俄軍過分嘈雜的排槍彈雨,和對方無聲飛來的箭鏃扇面,擦身而過。一節尾車車廂,突然鐵門洞開,露出一挺馬克沁機槍,火舌狂吐。黑騎兵的波浪蕩開了,就像被岩石碰碎的黑色海潮。安娜捂臉不忍再看:“這太混蛋了!純粹是屠殺!屠殺!”烏斯欽肅然起敬:“多麼勇敢的人民!可惜武器太落後了!否則,被屠殺的怕是……”皮貨商插話道:“是啊,聽說連他們的省防軍,也只有幾百只毛瑟槍。”碎成小股回流的潮水;漸漸聚攏到一位方臉漢子的周圍;如今已是總壇“天師”的桑銘福,手擎一面白錦黃綾“桑”字帥旗。幾個月來,桑掌櫃砍翻過不少老毛子,刀槽裡還殘留著血腥氣。他曾扒下一雙死人靴子,用刀背銼掉馬刺。又從一個槍兵身上,搜出過一袋俄國板煙,填進自己的慄木煙鍋裡。桑首領拔出嘴裡的煙鍋,一抖帥旗:一道縮短了的騎兵橫浪,如同蠕形動物的殘節,唯首領馬首是瞻;捲土重來。
士官生脖子中彈,烏血濺了安娜一身。烏斯欽憤怒了:“我嬌貴的妻子是不容侵犯的!”上尉憤怒的子彈射穿了桑掌櫃的顱骨,鑲邊帥旗像船帆一樣落下,裹著首領翻卷馬下。安娜推開丈夫,扭頭望去:在迅速後退的一片泥淖地裡,一位少年下馬跪地,抱住了首領的頭。首領的頭已經不動了,只有四肢還在隰泥中抽搐。少年從馬頭暗影裡仰起臉,瞳仁可怕地抽搐著;父親臨終前的抽搐傳染了他;他站了起來,跳上馬,趕插到車頭前面。安娜吃驚得探身窗外:“天哪!快閃開!你瘋了嗎?”少年跳上鐵軌,兩腿叉開,迎著火車雙手握刀!安娜“呀”的一聲撲到丈夫懷裡:“他死了!給軋死了!”……火車遠去了。少年仰躺在鐵軌間的枕木上,臉被燻得漆黑,準備“給鐵牛開膛”的大刀,早已撞飛。他望著天上的白雲,一邊流淚,一邊嘶吼起一首民謠。
第二節 馬隊挾著腥風掠城而過
第二節
一個趕牲口的,替桑掌櫃收了屍。新寡婦用豬油擦亮死者的舊靴子。安靈的神堂裡,黑布幡簾,神主牌位、紅燭白酒、葷素香案都很齊備。門楣上掛起八卦圖案。做功德的道士,在道壇上掛起祭聯:“奉佛追修伸道義,請聖超度發誠心”。橫批改成了“扶清滅洋”。小桑來趴在鵝黃墊子上,衝著孝服臺上“孝制酬天地,服成謝乾坤”的孝聯,號啕大哭。張天師唱了個“發引三聲”的諾,車把式們,衝院壩上甩了三聲響鞭。
騾馬沒有了,寡婦便將車馬行,改成了窮漢店。剛燒熱和的店炕上,雞毛褥子用滑車吊上屋棚。人滿炕了,再咯吱吱地滑下雞毛被,蓋在窮漢們酸臭的身板上。人們吧嗒著旱菸鍋,在霧騰騰的劣質煙氣裡,說些葷話,往窗根下吐痰。縫補漿洗累了,寡婦也掉一滴眼淚。日子過得孤寂,心也變硬了。一個寄宿漢,說了句鐵路的好話,被她一掌扇出了門。幾個耍皮影的,傾囊作樂後,哼著落子戲,提到一些老